风宣若没理会底下跪拜的人,转头又向嬷嬷笑道:“李嬷嬷,咱说到哪儿了?” 嬷嬷道:“说到,说到祭狩大会,那次祭狩大会国主也去参加了,回来高兴得很。” “这要说也怪我,留不住国主的心,随便去参加个祭狩大会,也能跟老同学搞到一起,”风宣若说下去,作势用手帕擦拭眼角。 “夫人您可别这么说呀,那男人嘛,都是见块田都要撒种的货,夫人您就是国色天香,那猫儿该偷腥还是偷腥,”嬷嬷道。 等等,她们这是在说什么玩意? 这几句话说的平淡,内容却是平地里一声惊雷。 形势急转直下,跪在堂下的凌青云跟虚空里的我一起伸长了脖子,一脸震惊。 两秒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明示,凌海流和安昭鸾有一腿吗? 凌青云喉结滚动一下,我能感受到他那种想问又不敢问的心情。 风宣若如何知道此事?在这时突然放这种劲爆消息,目的又是什么? 想着,风宣若又不以为意地将手中碗交给身边嬷嬷,嗔道:“李嬷嬷,你也跟我这么多年,怎的这样不晓事,今儿的阿胶羹也忒甜了些。” 那嬷嬷忙应道:“奴婢知错了,明儿一定通知厨房!” “知道就好,收了吧。” 于是嬷嬷拿着碗应声下去,走下堂时,十分故意地路过凌青云,直接踩在了他撑地的手上。 凌青云的手指立刻肿起来了,我甚至听见他喉咙里轻微地一梗,弓起了腰,才没发出更大的声音。 “哟,李嬷嬷,你怎么走路的?这伤着国中嫡子,安氏的贵婿,跟上回一样,引来安家质问怎么办?”风宣若在上头道。 李嬷嬷行了一礼,面上却没什么真正道歉的神情,道:“要不还是把少夫人请来一趟吧,老身当面给她解释,别叫她私下里又怪罪了国主夫人。” 她们又绕回了之前安可心告状的话题,看来并没有打算轻轻放下这个儿媳。 凌青云看起来已经有些乱了方寸,只能讨好地求饶:“母后,可心真不是那个意思。她身子弱,不看僧面看佛面,为着她肚里孩子,求母后别半夜让她来了。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任凭母后如何责罚。” 风宣若盯着地上人,似乎有意拉长了沉默,继而突然冷笑起来:“也是,那孩子既是国主孙子,又是外孙,身份是没有再金贵的了,你也是,又当舅舅又当爹的,亲上加亲,真是恭喜恭喜。” 凌青云猛抬头,在一两秒内,脸上神情是懵的,眼神里惊惶疑惑,仿佛风宣若使用的,是什么从没听过的外国语言。 而我在虚空里,都忍不住一口咬住了手指,紧接着哆嗦起来。 结合之前的明示暗示,她在告知凌青云,安可心是凌海流和安昭鸾的女儿,他同父异母的meimei!那什么“夫妻相”,不是玄学,是生物学…… 看得出来,凌青云初次成婚,又是跟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即使安可心并非他灵魂伴侣,他也真的很看重这段婚姻,千般忍让,逆来顺受,都是想保护自己的妻儿。 而风宣若用了最残忍的一种方式,杀人诛心,在安可心怀胎三月时,告知他两人是亲生兄妹。可想而知,这对凌青云是何等一盆兜头冰水。 她这样做的目的,也许有一部分现实原因:希望凌青云主动不要这孩子,在夺嫡中减少筹码,但更多的,就是纯粹出自人性的恶意。 常年受到凌海流冷落、出轨的她,早不是曾经即便娇蛮也不失光彩夺目的少女,她把所有的痛苦,投向了更弱势,更不能反抗的人。 两三秒后,凌青云才终于跳了起来,忘记礼节,双手捏成拳头,失控冲着上面喊:“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风宣若瞟他一眼,“你是觉得你爹那老东西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不可能?还是安昭鸾被迫嫁了那残疾汉,想找人换换口味不可能?” 说着她又笑道:“我就说我那远族堂弟,之前也成婚纳妾的,从来没个一男半女,怎么给安家当了上门女婿,倒生出安可心这么标致的姑娘,敢情也是个便宜闺女。” 嬷嬷打边鼓道:“公子你要不信,去问问你爹的婢子,要不是她说漏了嘴,咱家娘娘且也蒙在鼓里呢。” “嗨呀,真是狗咬吕洞宾,”风宣若哼一声,继续笑道,“好心告诉你,你还不信,那就生下来瞧瞧呗。听说乱|伦杂种,八成都痴呆丑怪,看到时是谁后悔。” 凌青云呆立在原地,那时的他,还不像现在这么善于控制情绪,我看见他的手脚都在抖,眼睛发红,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一头不知该在何处泄愤的公牛。 而嬷嬷却还不肯放过,笑嘻嘻地附和主子:“唉哟可不是嘛,俺老家那儿,有个傻汉x了他亲妹子,生的小杂种,连小几几都没有,搁在外头,两天就自己死了。” 隔着一个时空,我都能感到那种羞辱和痛苦。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恶得这么彻底,在别人的毁灭上取得自己的快慰。 局面终于失控,凌青云站在空旷大殿中,满脸是泪,声嘶力竭地冲上面的贵妇大吼:“你的孩子才是杂种!你的孩子才活不长!!” “大胆!”风宣若脸色才微微一黑,那狐假虎威的嬷嬷早冲下去,照着凌青云的脸给了一耳光。 凌青云被她扇得偏过头去,极为清脆的一声。 王家宫廷里伦理纲常早已是入骨的驯化,这嬷嬷身后站着风宣若,所以大概她也丝毫没有多想。 她忘了,驯兽师能指挥一头狮子,难道真是因为手里的小棍威力无穷吗? 凌青云把脸正过来,摸了摸,他的眼泪止住了,换上的是愤怒纵横的鲜红血丝,加上眼珠因为没有遮挡,开始呈现极纯极亮的暗金色,像两轮橙色的血月。 我在虚空里捂住了嘴,汗毛倒竖,仿佛已经闻见狮子口中的血腥之气。 嬷嬷似乎终于感受到一丝恐惧,退后一步,口中吐出一个字“你……” 然而已经晚了,凌青云猛扑过去,掐住了她的脖子,那嬷嬷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我就清楚地听见颈骨碎裂的咔嚓一声。 死亡带来失禁,淡黄的尿液流了一地…… 嬷嬷尸体滑下去的一刻,别说在场的两个人,连我都傻住了。 毕竟谁都没想到,刚才还唯唯诺诺的少年会当场杀人。 可现在怎么收场? 要知道,在当时,凌青云的地位还并不稳固,风宣若作为长辈和主母,外头有风家做靠山,肚里有凌海流的孩子做撑腰。平时没事还要大力找茬,如今杀死嬷嬷的事能既往不咎? 果然,风宣若先反应过来,开始大喊:“来——” 她肯定是想叫“来人哪”的,可刚出口半个“来”字,凌青云已经再扑来,把她嘴捂住了。 事情进展到如此,我已经完全懵掉。 这架势,难道他也要杀了风宣若吗? 那样他如何脱身?不少人知道他来给国主夫人请安过。风宣若如果横尸当场,难道他跑的了吗? 大概我想到的,风宣若也想到了,一口咬在了他捂嘴的手上。 她打赌,他不敢杀她,只要咬松了他的手,喊来众人,她就能赢回她的优势地位,挥舞权杖,处置这个大逆不道的嫡子。 而凌青云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不敢真的捂死嫡母,但也不敢松手,眼看着手掌血流如注。 我隔着一个时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般死局,是如何往下进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