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心当时究竟什么反应,凌青云没有说,我也没有问,但心里,已然能够猜到。 在这段表面恩宠,实则疏离的关系里,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安可心,其实也积累了满心的委屈和怨怼。 一方面,作为一个女人的敏感,她能感到凌青云在她身上没有男女之情了,而另一方面,身边人一直在说,凌青云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丈夫,年轻俊美,权势滔天,对你也好,也不勾三搭四,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让她也自己去说服自己,麻痹自己,相信那些话语。 所以当真相暴露的时候,她定是极度崩溃,口不择言。 她说出的话,八成彻底贬损了凌青云的人生价值,用一个错误全盘否定了他这么多年的委屈隐忍,所有付出,扎透了凌青云的心。或者更严重的,她失控到要将此事告诉jiejie,甚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凌青云的真面目之类。这才让凌青云真实地动起了杀心,如果不是我穿过来,也许她真的会像原作一样香消玉殒。 凌青云很小心地环着我,好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物品,小声问:“你真能接受这样的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我吗?” 我搂着他,笑了一下,道:“为什么不能,如果我是你,也会跟你做一样的事情的。” 我又笑道:“之前,难道不是你一直装高冷,从不回应?”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低低地道:“安莉,那我说了……你在棺材里问我的话……我喜欢你的,我早就喜欢你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隔着这具躯体,拥抱你的灵魂。” “我推开安玉暖的时候……至少有一个原因,是我明白,这会伤了你的心……虽然我这么想也很可笑吧……毕竟咱们两个,并不能说是在一起的……” 我擦了把脸,脸上湿湿的,有两道冰凉的水迹。 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流泪了。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如今我终于知晓了他的心意,我们之间的鸿沟却丝毫没有减小。只要我还住在这身体里一天,我们就不可能更进一步。 就在这悱恻又无语的气氛中,赤鹦突然从无涯阁的独窗飞了进来,展开绯红的翅膀,一边盘旋一边鸣叫。 我心中虽还一团绞乱,却也收了泪,擦了擦眼角,道:“私事慢慢想办法,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再说,这好像是安氏的回信,你看看。” 凌青云唤下鸟儿,展开脚上的纸筒,念出声来:“万鬼城?” 我扑哧一笑:“是万国城吧。” 凌青云亦笑:“这不是喊顺嘴了嘛。” 不错,安氏提出来的会盟地点,叫做万国城。 那地方位于三国之间,数百年之前曾兴旺发达,最初是一间驿站,往来商旅交汇于此,互市特产,买卖奇珍,乃至于发展成为一座小的城池,不止有酒楼、戏院等为活人提供服务的设施,更安葬了大量客死异乡的旅人。因此有了万国城这个名字。 然而沧海桑田,城池渐渐荒废,在周遭形成一片沙海荒原,传出极多恐怖故事,说住在那所城池里,夜夜可闻鬼哭不止,又说那些无法归乡的游魂心怀不甘,每每从坟中将生人拉进,形成“坟吃人”的怪谈…… 如果用科学一点的精神,我私心推测,此地地址结构应该比较特殊,地下有石洞孔xue之类,随着时间的侵蚀,地表变薄,空洞加大,行人就会落陷,而且有风吹过,空气共鸣,就会产生“鬼哭”。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世人对那片地方都避之唯恐不及是事实,浑说浑叫,把那里从“万国城”称呼成了“万鬼城”。 说回来,安氏把它提出来当会盟地点,还真是神来一笔,这里既然是荒原,完美符合我之前说过那几点,保密性又好,又是三国之间难得的空白中立的地方,沼泽环绕中又有古代建筑,正适合我们几家国主在内谈判,军队在外围驻扎,半兵半礼,互相威慑的期待。 凌青云率先同意了这个提案,然后很快也收到了风家回信,终于把这些天争吵不休的会盟地点定了下来。 不日,我伴着凌青云一同前去。 这是一场气氛微妙的谈判,如同走在空中的钢丝线上。 像我之前说的,此事绝不可公开或泄露细节,因此互发的国书里,商定只有风间雪、凌青云、安玉暖三家国主,外带一个我作为证人出席。 然而今时今日,我们又都已然互不信任,我们这几个人中除了我之外,谁身上都担负重责大任,不容有半点闪失。因此各家身后又带了庞大的军队,就驻扎在荒原四周之外,一旦有任何对自家国主不利的风吹草动,便可迅速发起进攻。 整个气氛,犹如开着油罐车经过战区,任何一点火花都会引起巨大的爆炸,即使双方口头向你承诺不会对你射击,你却没办法阻止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上。但为什么要开这危险道路?恰恰因为,把这油罐车安全开出去,是和平的唯一希望。 凭着这一点挂在钢丝上的信任和微茫的希望,按照约定,三家派人提前铺设一条道路,互相监督,确保只要走在这条路上,就绝对不会落陷,然后,与会之人徒步前往,在沙海中央的小城遗址那里会面。 凌青云私下向军队做好交代,如果他明天午时还不回来,就无条件地动武开战,我估计,风家安家,也有类似的措施,作为制衡。 少倾,三家国主都到了,我们像祭狩大会那时一样行礼相见,然而,气氛与那时又截然不同。 数月不见,风间雪还是那身宽大白衣,撑着国主的气势,但rou眼可见地苍老憔悴许多,若不是此时氛围不对,我甚至想开口问问他经历了什么。 我姐披着青色外裳,愈显皮肤冷白,行动之间关节处稍显臃肿,底下似乎有防御性的衣物,表情严肃,看见我,也只是微微点了个头致意。 不过她在事件当中,多少还算个中立地位,因此由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们一行四人,遂一同踏上道路。 俗世的热闹在身后退去,行不多远,两侧便尽是黄沙,我开始听见传说中的“鬼哭”之声,呼号幽咽,如泣如诉,我安慰地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地下的空气共鸣,但还是禁不住汗毛直竖,想来晚上听见,会更觉恐怖。 又走了小半时辰,古城的旧址开始展现在眼前,能看见道路两侧,依次出现牌楼、戏院之类的设施,但又都披着厚厚一层黄沙。我对这样的遗址总有很特别的一种恐慌:设施都在,只是人去楼空,仿佛一个沉默的老人,目睹了无数恐怖的真相,却什么也不诉说出来,让人心生寒意。 建筑之中,有一间“义馆”保存最好。 所谓“义馆”,是当时商会的人筹资所建,为客死异乡的商旅丧葬后事所用,“义馆”之后,还有着大片墓园的遗址,所谓“万鬼”传说,也与这些墓园脱不了干系,说那些漂泊的灵魂不得归家,才日夜呼号。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人了,我想现如今,别说灵魂早该转世,就连遗骨应该都粉化了罢。三位国主更是八字硬不信邪,选定了这家“义馆”作为商谈之所。 天气乍暖还寒,我们点燃一堆巨大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我们几个各自红光满面,煞气腾腾。连凌青云这种从来带笑的柔和面相,都不自觉添了几分咄咄逼人。 然后这片大陆上最有权势的几个人,坐下来,开始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