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风间月两口子,我心中有些酸涩。不管是为旧交的决裂,还是为调查任务的难以为继。 我突然想起,神异记还在小王那里,但此时此刻,第一我不知他们去了哪里,第二我也没那个心情去要。 横竖无涯阁里那么多书,凌青云未必会发现,我只得先这么阿Q地想着。 我一面放出赤鹦,跟凌青云汇报了这边的消息,一面去找镖局护送,打算回凌国。 走进镖局,突然有人叫我,声音欣喜。我忙抬头看去,竟是那先前落水的妇人。 妇人牵着一个高大镖头,看见我,上来拉我道:“恩人,如何在这里又遇见你!借你吉言,我相公当真回来了!” 我看向那镖头,高大威武,锐利精明,一看就是练家子。 看来妇人已经将前事告知丈夫,那镖头亦千恩万谢道:“我有机密差事,延宕在外,不便告知我娘子,险些酿成憾事,如今还能夫妻团聚,真是多谢恩人。” 我喜出望外,正好我也要找镖师,便留下在她家吃顿饭。席间谈起三山瘟疫,谈起她去世的公婆和弟弟,夫妻俩都十分悲痛。妇人又问我另外两位恩人哪里去了,我敷衍着编些谎话,只说分道而行。 中途,镖头说汤冷了,让妇人再去热热。 妇人出门,我发现那镖头盯着我的脸看,让我有些心慌。 但看过去,我又发现他目光中并无什么歹意,而似乎在认真辨认。 难道他认得我不成?但我没见过他啊。 没想到,我正想着,那魁梧大汉居然翻身滚落,对我纳头便拜,口称:“凌夫人,千万救我一国性命!” 我吓了一跳,此人如何知道我底细?第一反应是惊讶摇手,连称“你认错了吧”。 镖师却很固执,抬头道:“凌夫人,可还记得一个黄纸包吗?” 这样一说,我自然有印象,左右四顾,低声道:“你是……?” 镖师三言两语,介绍了自家真正来历。 原来他是三山另一位王子手下暗线,以镖头身份作为日常掩护,而他的主人被贬谪下位,如今宫中江显耀一手遮天,欺上瞒下,老国主已经几乎被隔绝了,听不到任何真实信息。而疫病却如野火燎原,日益严重,怎不叫人焦急万分。 由是,被差遣去安氏报信,说需要药材的是他,在宫中潜伏,伺机丢给我黄纸包,引导我们去调查温娘庙的人也是他——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认得我的原因。 无巧不成书,我居然救了他妻子,在这种情况下得以再次见面。 言谈间,我认为此人还是可信的,一来他说话情词恳切,因果分明,不似作伪,二来若他真想对我不利,我怕是连这道门都出不去。 我放下心来,才道:“这边的情况,我已经传讯给我们国主了,两国交界,他必不会坐视不理。” 那汉子却急切起来:“若凌国主出面,才不好解决!” 我先一愣,旋即明白他这句话的逻辑。 因为凌青云一出面,这个事会变成官方的,国与国之间的交涉。 你想,如果你是江显耀,干了往自己国内引入瘟疫这种毒事,会让凌氏公然进入国内调查吗?那必然不可能啊! 而从道理上来说,三山作为一个独立小国,它的统治者可以拒绝任何人入境,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倘若他抵死不同意,凌青云能怎么做? 一是摸摸鼻子打道回府,放任江显耀胡作非为。 如果不想选择选项一,那就只有来硬的,武力干涉。 但是,强行进入他国肯定会引起一片指责之声,就算退一步说,把舆论谴责暂放一边,凌国的军力,打下三山固然可期,可是,现在江显耀身后是风家,你难以预测他们的反应,到时会不会暗中搅合,公开干涉,甚至最坏的结果,擦枪走火,下场参战。如果风凌两国直接冲突起来,那凌国首先不一定能赢,第二就算赢了,也必定是两败俱伤,生灵涂炭的惨象。不可不慎重考虑。 我想清楚了,才道:“你说的有理,可你叫我救你们,我现在一介孤身,又能做什么?” 汉子再拜道:“老国主现在在冬泉宫休养,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下想拜托凌夫人您单独觐见老国主,向他道出实情。夫人您是老国主看着长大的,又是安国主的meimei,您说的话,老国主想必还能听进去……让他看清真相,万万不可把国家交给江显耀那个狼子野心、狠毒之辈!” 我思索片刻,承认他说的似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趁现在老国主江佑国还活着,还有可能制止江显耀,将三山的事,限制在三山内部解决,谁也挑不出岔子。如果成功,可说是一石三鸟。既能让瘟疫的来源曝光,同时省去了凌氏想要干预的麻烦,又能阻绝风氏让三山转向的野心。 可是,毕竟这提案太仓促了,而且运气成分颇大,等于全部指望都在靠安可心刷脸。我迟疑道,能否让我送信回去,与国主商议一下。 镖头连连叩首:“冬泉宫是郊野行宫,连通水系,建筑离散,守卫不严,属下还有能力把您秘密送进去,过两日,老国主就移驾回国都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夫人若有心帮助,千万就在这两日之间。” 或许他看出我内心还有些犹疑,又举起一手道:“凌夫人,可怜我父母、妻弟,都死于这场疫病,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欺瞒,让我也染疫而死!” 说到此处,七尺男儿红了眼眶,再次顿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思忖半晌,想想也是,三山处于交界之地,若瘟疫扩散,凌氏只怕也难以幸免。 再说,安可心好歹也是老国主名义上的外甥女,只要老头子还没疯,就算他不相信我的话,看我姐的面子,总不至于对我有什么危险之举吧。 想着,我便同意了这汉子的提议,赤鹦已经被我放出去了,我跟镖局借了飞鸽,把最新的计划又简写一番,再给凌青云发过去。 - - 冬泉宫。 顾名思义,此地有许多温泉,星罗棋布,建筑零星散落在泉池之间,有一座大殿,干脆建在泉池之上,人在殿里,便可以享受温泉舒筋活血的功效,又可免受风吹雨淋之苦。 如镖师所说,因泉池众多,占地广阔,此地守备无法做到都城王宫那么森严,他带着我找一无人处,翻墙进去,穿过假山,直奔大殿,老国主一般在里头。 到大殿之外,我看见外头有两名侍卫值守,吸一口气,整整衣服,缓步拾级,从容而上。 “什么人?”那侍卫之一抬起兵器,挡在我面前。 “放肆,安氏王女、凌氏夫人你们都不认得么?”我身后镖师喝道。 此时我自然不是男装,而是打扮了一下,虽然没有朝服可穿,至少也恢复成富贵闺秀的妆容,那镖师扮做护卫,跟在我身后。 “是我,”我巧笑一下,掏出安氏玉牌。 老国主身边的侍卫是见过安可心的,再看见玉牌,断断不敢否认,但还是有些迟疑,行过礼后,一人抬起头道:“安王女,如何是您?在下这边,没有接到安氏或凌氏的任何消息啊。” 我笑道:“jiejie听说大伯身体微恙,心中急切,这不,偶得了一支玉参,若过了期效能就折半了,便急着委托我前来,因此未合朝礼。还望二位行个方便,通报一声,让我把玉参交给大伯。” 左边那侍卫面露难色,道:“虽然是您,但国主如今身体抱恙,易感风寒,小王子有交代,我们不可随便放人见他。不如我们先通报小王子,得了他的口谕,再让您过去。” 我好不容易才绕开江显耀,哪能再特意捅给他知道……我心里说。 来都来了,我一咬牙,就算用点烂招无赖,能见到人再说。 于是我在外头撒娇卖嗲,喊起来:“江国主,江大伯,我是可心呀,奉jiejie的命来看您,还给您带了新鲜玉参,这两个侍卫好大胆子,为难我呢!您说,该怎么罚他们?” 两个侍卫一下吓得都拜倒在地,口称:“王女恕罪,小的们也是当差,还求王女体谅。” 然而,他们跪地乱拜,我这却也有点尴尬。 因为我本来打的主意是,若江佑国在里头听见,开个金口叫我进去,外头侍卫自然不需再去通报江显耀,顺水推舟皆大欢喜。 可现在,里头黑沉沉的,一丝回音都没有。 难道是我喊的不够大声吗? 但如果再大声,我又怕闹得太大,毕竟我根本不是从正门进来,什么奉jiejie委托更是谎话。 就在这时,后头突然走出一个金甲的卫士,看来位阶颇高。 说实话,我根本没发现他是从哪儿来的,简直像土里生出来的一样。 好在,他缓缓走过来,斥责了那两名卫士:“安氏王女的面子你们都敢驳,是不是不想在宫里混了?” 两个小侍卫皆俯首帖耳,不敢回言。 说着,他拱手道:“王女稍安,在下这就去通报。” 我借坡下驴,笑着连忙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