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卫士进去通报,片刻功夫,出来道:“国主有请。” 说完,他便推开宫门,做个“请”的手势,让我踏入这间大宫。 我压制着心里乱跳,做若无其事状,简单行礼谢过,带着我的“护卫”走进去。 宫殿都是大而空旷的,我从大宫的门口向里望去,宫花耀耀,帷幔重重,温泉的泉池蒸腾起白气,让远处的一切看起来如隔云端。地上是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在照出我影子的一霎,我无端地打了一个冷战。 江佑国,应该就坐在这宫殿最深处的王座上,此时我还看不清他的样貌。但心头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我上次来,江佑国病容倦怠,像只不知何时就会燃尽的蜡烛。我要怎么组织语言,才能向这位过往的英主、我名义上的大伯,揭开这桩通天阴谋,取信于他?他会相信我的话吗?还是已经老糊涂了?甚至,可别因为我告诉他这么惊悚的消息,吓出个好歹的。 我硬着头皮前行,棕红色的柱子在我身后一根根退去,明明是在一国最高的宫殿,却感觉像行走在荒原之上。 这时,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了,这宫中安静得过分,人呢?伺候老国主的下人们呢? “大伯,是我,我来看您了!”我喊出声,几乎是在给自己壮胆。 可回答我的,只有空旷的回声:看您您了了了…… 我猛然汗毛倒竖,心头闪电一样划过一道念头。顾不得仪表,拔腿向前奔去。 然后我就在那泉池里,发现一具脸面朝下,随着水波载浮载沉的人…… 我身后的“镖师”比我还惊讶,甚至惊呼出声,一把把那身体捞起,却只是确证了事实: 那正是老国主江佑国,皮肤已经泡的有些发白,显然已经气绝! 之前我一直在想怎么取信于老国主,没想到,还是低估了狗急跳墙四个字。江显耀连他爹都下手了。 而这种一个国家最重大的机密要事,就这么摊开在我面前。 我在电光火石间得到一个结论:这就是,也没打算留着我了。 虚空之间,突然传来兵器破风之声,我急扭头,又是那金甲卫士,我完全看不出他是从哪里进来的,持着利刃,就向我刺来。 寒芒夺目,眼看就要取我咽喉。 我吓得几乎闭上眼睛,脑子连跑马灯也来不及跑。 好在,耳旁风响,锵地一声,竟是那“镖师”出手,荡开金甲卫士的剑,与其缠斗一处。 我一头冷汗,有些感动,看来我的确没信错人,然而,更多的还是焦急,这是在别人的地盘,江佑国又死了,就算他能护卫我一时,早晚还不是寡不敌众,我俩都会被瓮中捉鳖,死在此处。 就在这时,一片铁牌在打斗中被削飞,落在温泉水中。 我看过去,一眼认出,那牌子制式我已经见过几次,正是欢夜坊手下之人所佩,想不到,夜华夫人的渗透力,已经到这里来了。 铁牌落水,自然下沉,然而,有一细微之处,被我捕捉:在下落过程中,它轻微地上浮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我福至心灵,想到之前说,这些水系互相连通,难道说,这泉池中,有通向外部的地洞? 于是我急忙潜水,果然,泉池中部有明确的暗流,顺着暗流,发现一个通道入口,从通道流进的水温度明显比这温泉中整体水温低。 病急乱投医,我慌忙呼哨一声,招呼还在打斗的镖师,自己钻进那水洞。 我仗着水性,顺着通道游,水越来越冷,但我心头却是欣喜的,因为越冷,越说明有可能离开冬泉宫,连着外头的玉带河。 就在氧气快要耗尽之时,洞窟终于到头了,我呜哇一声,一头钻出水面,满脸都是头发,大口喘气。 抹了把脸,向四周看看,果然,这里已经是行宫之外,汇入玉带河,河面宽阔,河水平静,岸边偶尔系着一些渔舟。 镖师也跟了上来,不知冻的还是憋的,脸色青紫。 我感恩他相救,想对他说话,但张开嘴,发现身体急速由暖到冷,现在整个嗓子都是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河水冰冷,他牙齿也上下打颤,跟我简单打几个手势,向岸边游去。捉住岸边两条垂下的柳条,往上攀去。 那柳条刚生发出一点点嫩芽,此时那点新绿,仿佛生的希望,他抓住柳枝时,我的心也紧了一下。 镖师一手握着柳枝,水淋淋地上岸,另一手要来拉我。 然而,就在这时,我面对着他,口型张大,无声地呼喊。他似乎也意识到身后的不对,扭过头去,可是已经晚了…… 长矛从空中刺下,穿过他的咽喉,本被抓在手中的柳条向天弹去,像长鞭一样飞起到比任何其他枝条更高的地方。他到底没有抓住生的希望…… 巨大的身躯砸在水里,溅起一片鲜红水花。 可叹这也是一位忠臣义士,为了辅佐他的主君,拯救他的国家,到底落得了这样一个结局。 可怜他家中还有望眼欲穿的娘子,这一次,是真的等不回他了…… 岸上是那个金甲侍卫,还带着更多从人——他们到底追上来了,手持长矛,想把我也刺沉水底。 我用发不出声的嗓子无声地尖叫,拼命划水,向河流中央游去,脱离长矛的攻击范围。 然而,下一秒,那群近卫掏出了弓箭…… 我在一瞬间万念俱灰,就算我能一时沉潜下去躲藏,但我在水里,他们在岸上,我还能永远不抬头换气吗。 河水的冰冷让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也让我血流变慢,脑子迟滞,连躲都有些懒得躲了。 我就那么看着,金甲卫士举起了弓…… …… 突然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条乌篷渔船横了过来。 从那渔舟之上,飞起一道人影,穿黑衣,带斗笠,高高跃在空中,将一把重剑劈下。 我再度无声惊叫,只见那金甲武士被一刀斩中,连头带肩移了位置,继而鲜红的血幕喷出,在冬日的寒气里带起道道白雾。 侍卫们一时群龙无首,人喊马嘶,乱做一团。 来人趁机足下轻点,跳回渔船,一把抓住我后背衣裳,将我拉上了船。 我看见她的脸,缓了半晌,才终于能发出极度嘶哑的一声:“红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