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似乎挺大的,大到不止是在永华山登天阁里可一睹盛况,连远在数百里的京城也在倾泻的范围之内。不过在持续时长方面,却有了所不同。 周正义和林弘明雨中叙旧之后,永华山的夜空逐步宁静,那里的万物在痛快地洗上一场澡后都沉沉地睡去了。至于京师之内,仍旧是一片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全然没有减弱的阵势,大有要将繁华之城淹没殆尽之意。 城的中轴北端处为皇宫,没能逃脱暴雨的洗礼。反而,上天好似没给这个所谓天之子一丝薄面,于此居处的雨势更为猛烈肆意。 暴雨笼罩下的皇宫,比往日的夜晚更为地阴沉。各宫各殿皆已是灯熄人亦息。唯独皇帝的寝殿——甘露殿,此时灯明且微。 甘露殿外,威严的侍卫持戟而立。巡逻的士卒轻声踏着步伐,生怕打扰到真龙天子的魂儿。 殿内,得知陆贤病亡的皇帝李跬正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风雨已至啊……”按照惯例,皇帝未就寝的时候需点上三盏五台灯。两盏置于寝殿的左右,一盏置于椅后。是李跬斥退了续芯油的太监,任凭其中两盏灯油尽光灭,只是亲自动手将那剩余的灯烛的芯给剪得十分的短了,令其保持着微弱的光芒。大概这样,才能符合自己此刻的心境罢了。而此刻的心境,无非就是围观陆贤而成: 作为皇帝,满朝的文武大臣之中,他所认为的心腹也就那么几个。这些臣子里,足以影响朝野的只有陆贤和林弘明。对于林弘明,他是有所防范的,大抵是发现了林弘明隐约地有着胸中谋计藏天下之志,欲试无时忍当中。然而,这个臣子有功在身,且能力出群,他不得不重用和信任。对于陆贤,则是朝中唯一可以完全推心置腹的臣子。或许可以说,没有陆贤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没有陆贤他也活不到今天。陆贤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老师。自身所习得的谋略及帝王权术都来自其的不倦教诲。他和陆贤的关系,好比项羽拜范增、刘禅有孔明。如今,陆贤的离世,岂不是等同一臂断失。他会不会与项羽、刘禅一样事业至此崩塌?甚至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 “皇上!”门外的声音虽小却可以听得出十分急促。被打断思绪了的皇帝给了身边的喜公公一个眼神。喜公公识趣地打开了门,将门外的太监引了进来。 “启禀皇上,吏部尚书林弘明林大人有急事上表。”太监一跪下,小心翼翼地将手中奏疏举过头顶。 “所奏何事?”大概是夜已深心亦疲,李跬用手撑着脑袋,闭眼问道。 “这…这…”太监答不上话,结巴地轻声低喃着,那脑袋越发地下沉,直至于地面相抵触。 反常的行为恰好印证着林弘明在朝野之上不寻常的体量。按照当朝礼制,大臣们若想向皇帝呈递奏疏,需经中书省审议及初批,流转门下省进行审议驳正,最后才形成附有处置意见的奏文呈到皇帝面前。为了加快办事,相关官员还会简要地将奏文告知那些呈送文件的太监,以备皇帝咨询。即便如此,再加急的文件也需3个时辰乃至半天才可到皇帝御前。但这一切,对于六部尚书之一的林弘明来说都只是虚设。皇权特许,他的奏文往往能于顷刻间放置在皇帝面前。所以,这个太监不知如何作答也是在情在理。 立于太监一旁的喜公公估计是想到了这点,急忙接过奏疏打开阅览,并进行了简略解读:“皇上,林大人上表奏请朝廷追封已故的太子太傅、剑南道节度使陆贤为平西候,并予以厚葬,以慰其在世之劳。建议朝廷准许陆辅安承袭其叔陆贤之职,出任剑南道节度使,令其镇守西域。还有,林大人还在奏疏上……”喜公公至此突而言断声息。 已读的这一大段内容,是李跬所能料想得到的,也是合理的。但他更在意的是后半段内容。毕竟,连与他一同经历争位的喋血风云的喜公公都能被语塞住了。他睁开了眼,挺直了腰板:“还说了什么?” 皇帝的要求,喜公公是不敢懈怠:“林……林大人上表请求辞去吏部尚书一职,并求皇上您准许他回永华山封地赡养年迈的老妈。” 之所以这看似非常平常的辞职一事能惊住喜公公,是因为他对林弘明的评价与李跬是极尽一致的。林弘明是一个极具谋略城府之人且善言厉行,治世之能人皆知。任吏部尚书不足10年的光景里,协助皇帝解决了一大批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让这个日落衰退的王朝出现了吏治清平之象。在朝野中,引荐了大批能力出众之人,令政务有序、诏令严明。然而,鞠躬尽瘁般的举动,却藏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通过打击异己、提携党羽的方式,林弘明为主的党派已形成,并羽翼丰硕,现已是渗透到了所有部门。林弘明在这个节骨眼提出了辞职,无疑会让朝野动乱。其党羽会鼓吹皇帝亲小人而远贤臣,借机发动清君侧一类行动,将朝中皇帝的心腹全部清除出场。到那时,整个朝廷就只是挂李家的名义,大权将由林弘明一手把控。不过,即便到了那部,林弘明也无法登临至高之位。这些年来,失控了的各地藩王早已是兵强马壮,林弘明的鸠占鹊巢会让他们师出有名。这样一来,王朝的疆域里将会生灵涂炭,不得安宁。 一想到这,李跬急匆匆地起身走到喜公公面前,他抢过奏疏开始阅览起来。 “来人!让林弘明速来见朕!快!”皇帝合起奏疏的力度足以看出他的不安,之后便狠狠地将奏疏甩在了地上。 “回……回禀陛下,林大人因其母偶染急病已前往永华山看望照料。刚差人回报他大约四个时辰便赶回,并送来了这奏疏。”喜公公见皇帝震怒,只得边跪地叩首边言。从这话中,又能看出林弘明的另一项特权: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出京城是需要报批的。出城2天的,应由当事人上书申请,经所在之部的主官批准,报中书省备案即可;出城3到10天(即一旬)的,需经中书令亲批;出城10天以上或离京任职的,便要皇帝御批。而这一报一批,流程走完得要个3到5天的。即便是林弘明这类急事出城的,也得中书令亲批方可了。手续走下来,也需要一天。最快的方式就是到御前求的皇帝特批。这些开朝先皇早早定下的规矩,未能拘束得了林弘明。往往只是差一仆役到中书省进行报告,事后再补手续罢了。李跬对于这样目中无法张的行径,也没敢多作言说,放任了之。 “起来吧!这事你怎么看?”情绪缓和了点的李跬问起喜公公来。 喜公公虽起了身,但答话时还得着躬身:“皇上,奴婢认为切不可准许其辞官之意。一是当下,朝事繁重,陆大人又刚离世。林大人乃国之栋梁,不可不留。二是林大人心…心…”熟悉的结巴与语塞又在喜公公这出现了。 “但说无妨!”李跬给了其勇气。 喜公公这才如得一靠山般贴近皇帝轻声说道:“林大人胸怀大志,奴婢以为其意不在成王成候,有效仿jian雄孟德之象。不可不防,所以奴婢也实属难断。” 喜公公的分析有理有据,却没能形成一个合格的答案。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李跬挥了挥手,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又颓废的姿态沉思了起来。 喜公公离开后的大殿重新回到了寂静无声的氛围之中。大门开合的时候,暴风得以再次钻了进来,而且甚众。烛火被摇曳得几近熄灭。 但,对于李跬,若虚无仅此。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殿外传入喜公公的声音:“皇上!有事急奏!” 李跬不愿让这忧伤的气氛被打扰,不应声。 “皇上,此事十分紧急。”喜公公不得不再次禀报。 最终理性战胜了感性,李跬回应了句“进来!” 喜公公掩紧殿门后便一路小碎步快速地来到了皇帝面前,跪拜呈文:“皇上!陆府刚派人送来了陆贤陆大人给您留的亲笔密信,请御览。” 一听到这里,所有的负面情绪被一扫而光。李跬又一次的急忙起身,从喜公公手中抓过书信。 这封信从外观上看似乎很简短,仅有两三页纸罢了。半透明的纸张上,字迹是那么的整齐用心。 看完书信的李跬,情绪与神情皆进行亢奋状态。手里紧紧地将书信握住,不停地于殿中来回走动,步伐是越来越快。 “快!快去拟旨!旨意楚王李跃速速回京见朕!如若抗旨不从,就将他押上朕的龙辇拉过来!”足足踱步了7个来回后,李跬面朝喜公公下了诏令。 这一命令,不知为何能让喜公公也兴奋不已。他赶紧叩首领命,又以小碎步的姿势匆忙离开。 殿外,大雨也收敛了起来,不再那么的狂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