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的一个初春。 崇明街上,嫩柳戏风,桃花濯水。一骑白马缓缓行来,马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公子生得煞是好看。虽然街上路人行色匆匆,但从他身边走过时还是忍不住要望上一眼。 这天正午时分,白衣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金州城最著名的永坊酒楼。 这永坊酒楼坐落于横穿金州城的金水河畔,坐拥最有风韵的江景,适逢涨潮赛舟之时更是一座难求。酒楼以供应金州最新鲜、最稀有的水产闻名,且厨子早年曾在宫中谋事,技艺精湛见多识广,南北菜式各色食材全都难他不倒,所以这家酒楼也是金州城内各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 永坊酒楼的店小二一见这位白衣公子气度不凡,立刻殷勤地接过缰绳,为他在二楼招呼了一个上好的观景位。而坐在他旁边那桌的,是四位衣着鲜亮的少年。 这群人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仪表堂堂的英俊公子。他身着一身金色鹤氅,腰间佩一柄金色长剑,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 他旁边是一位风流俊俏的青衣少年,虽然他身材不算高大,但周身散发出的从容气魄不禁让人猜想他才是这伙人的老大。 这桌上最不似世家公子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着蓝色短打的男孩,他一只腿踩在旁边的凳子上,用手撑着头放肆地打量着刚刚落座在邻桌的陌生人。 他旁边的那位气质则与他恰恰相反。他生得白白胖胖、眼神温和,不像其他人那样佩戴兵器,而是药箱在侧。 “你们这里有什么特别的菜品?”白衣少年问小二。 “那肯定是今天刚打上来的七里浮子呀!这鱼冬天一直藏在江心水底,等到春天打破几层冰才钻到水面上。我们家这条可算是今年春天第一份!” “那就它吧。” “客官,那鱼一条有十斤重,您一个人恐怕吃不完。” “无妨。”白衣少年淡淡说道。 “得嘞!请您稍等。” “小二,我们也要一条。”邻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沐二公子,今天咱家就这一条,您也听见了,已经被这位公子买走了。” “刚刚点菜你说不要,这会儿又想吃……”佩剑公子摇头道。 “我改主意了,不行吗?”名为沐二的青衣少年仰起头,目光悄悄瞥向白衣人。 白衣人轻轻一笑,看了过去,“如不嫌弃,林某愿与诸位分食此鱼。” “谢林公子。”说着沐二带头坐了过去,其他人虽有犹豫,但仍紧跟其后。 穿金色鹤氅的公子皱眉盯着林公子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在下天义门岳当空,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林世音,随家父四处行商。今行至金州偶遇各位,幸甚。” “不是吧?我也从小跟我爹走南闯北,根本没时间读书。你这人看着文绉绉的,怎么可能是商人?”蓝衣少年一脸不以为然。 “啪”,蓝衣少年的后脑勺被沐二用折扇轻轻一拍,“没学问还到处跟人说,你丢不丢人?”他转头看向林世音,“我姓沐,在家排行老二,叫我沐二就行。” “我叫郑天成,”小胖子说道,“会治一些小病,如果有跌打损伤什么的可以找我。” “我叫谢昀天,算是混漕帮的。”蓝衣少年不大情愿地介绍了自己。 “金州的云台寺,可还健在?”林世音一边问一边看向窗外两个头戴斗笠的僧人。 “当然在。”众人说罢也凑过去看。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飞出窗外。林世音轻轻落地,伸手拦住那两人的去路。 “为何阻拦贫僧?”走在前面的僧人问。 岳当空此时也落到了街上,挡在林世音面前,“林公子意欲何为?” 林世音并不答话,他一步越过岳当空,眨眼间挑落两个僧人头上的斗笠。只见那两人虽然身着袈裟,但脑袋上的头发却旺盛得很。 “这不是城门口告示上的那两个江洋大盗吗?”人群中有人喊道。 那两个冒牌僧人见被人识破了面目,索性掏出藏在袈裟里的短刀左右一挥,近旁霎时没了人影。但围观的商贩和百姓却无人逃窜。有人拿竹竿往那二人身上扎,有人用灶台上的板子当盾护在前面。二人见百姓们竟无畏惧之色,顿时目露凶光,意图大开杀戒。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两个歹人却发出一声惨叫。再一看,他二人跪倒在地,膝盖后鲜血喷涌,虽不致命,但已休想再逃。 “这不是天义门的岳少主吗?”有人认出了岳当空。但他似乎心情不算太好,默默收剑入鞘。 林世音和岳当空等执勤捕快抓走这两名犯人后,重新回到了永坊酒楼之上。 “你如何知道那两人就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沐二凑到林公子近旁问道。 “我并不知道,”林公子粲然一笑,“我只知道按照云台寺的佛历计算,这段时间正是举办无遮会的日子。” “贤圣道俗上下贵贱无遮?”郑天成问。 “正是。般阇于瑟,华言解免。既然要无所遮挡、无所妨碍,僧人自然也不能身着华丽袈裟,更不得头戴斗笠遮挡面部,所以那两人十分可疑。” “看来林公子对云台寺十分了解,以前可曾来过金州?”岳当空脸上有笑,话里却藏锋芒。 “我小时候确实去过云台寺,后来同家父一同离开,回到京城定居。”林世音直直看了回去,这一看倒让岳当空有些不知所措。 “你既然住在京城,是否见过太子?”沐二突然问道,“哎,我那堂妹去年在京城见了那什么太子一面,从此便茶饭不思。她听说太子今年成人礼后可能会纳妃,正想方设法托关系把她往宫里塞呢。你既然住在京城,是否知道那个太子有什么糗事?我好去告诉她让她断了这个心思。” “沐二,你说的可是菁菁meimei,她当真想要入宫?”谢昀天带着哭腔问道。 沐二噗嗤一笑,“是啊,你成天往她家跑都不知道吗?” “菁菁从小就爱慕虚荣,想要进宫享受荣华富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岳当空语气冷淡。 “你说谁爱慕虚荣?”谢昀天猛然起身,朝岳当空吼道,“等我当上漕帮帮主,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他皇帝能买来的东西我一样也少不了!” “这不就是爱慕虚荣吗?”岳当空笑着说道,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你……” “行了行了。”小胖子郑天成起身挡在他俩中间,“你们俩打完弄一身伤回头还是我的事。” 正在这时,只听小二一声吆喝,七里浮子上了桌。那鱼盛在一只长约两尺的大盘子中,鱼身上开了花刀,泼上热油后,外皮焦酥,但鱼rou却仍白嫩新鲜。 本来吵闹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十只眼睛一起盯着那条鱼,但还是沐二动作最快,抄起筷子直奔鱼rou而去,但临到跟前却被谢昀天一把拦住。 “谢昀天你干什么?”沐二怒冲冲地问。 “沐二,这鱼是林公子请咱们吃的,人家还没动筷子,你怎么就要动嘴了呢?” 林公子心中暗笑,黑脸小子果然是混漕帮的,小小年纪江湖经验倒是不少。他表面上是在礼让主人,实际上则是怕他偷偷遣人在鱼里下毒。林世音抬起筷子正要试吃,却被郑天成拦住。 “林公子若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先尝尝。辗转说来,我也算是神医谷的嫡传大弟子,因为从小被我娘灌毒,所以一般毒药都毒不倒我。若没问题,我们大家吃得安心;若是有毒,伤了谁都不好。”说罢,他夹了一筷子鱼rou放进嘴里。 片刻之后,一个幸福的笑容出现在他胖胖的脸上。沐二见状立刻扑向那条鱼,众人也纷纷放心开吃。林公子也尝了尝,那鱼rou入口似春雪消融,伴着几杯酒下肚,果然很美。 “林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沐二喝得脸颊泛红,忽然挑起了刚刚撂下的话头。 林世音沉吟片刻,抬头说道:“那太子好像是个没什么趣味的人,整日除了处理政务没有特别的喜好。若是跟他一起生活,怕是会十分无趣。” “竟然是这样?”沐二手支在桌上,歪头看着他,“那他也挺可怜的。” 林世音不敢与她对视,低头尴尬一笑,“是啊。那皇宫虽然大,却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旦进去,再想出来比登天还难……” “但……”沐二桃花般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若是她真心爱他,而他又能因她而变得快乐……堂妹这一趟……还是得去!”说着沐二用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敲。 “子……沐二,你该回家了。”岳当空站起身,伸手去扶沐二。 “等等,”沐二甩开岳当空的手,“林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学识渊博,为何不去考个功名?” “想要考取功名之人,抱负、权力、财富,必求其一,但我求的东西,不是功名能给我的。”林世音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我懂!我也是如此。”沐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我想要的东西被我丢在了山里,如今大概已经被狼吃了吧。” 郑天成朝林世音抱歉一笑,“沐二公子一直把一件旧事归罪于自己,所以每次喝多了就……” “我送你回家。”岳当空打断了郑天成,扶起沐二,在经过林世音时低声说道,“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再来烦她。”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时,他心中又涌起那种熟悉的痛楚,“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