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音这个人让她感觉莫名熟悉。 沐子衿苦思冥想,这到底是因为她之前在哪里见过他,还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使劲晃了晃头,一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肤浅之人,不禁颇为恼火。但恼火归恼火,林公子请他们四处游玩时,她可一次都没爽约。 “沐公子,你马骑得这么好,可有什么诀窍?”林世音笑着问她,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闪烁。 “咳,”沐子衿急忙转回头去目视前方,“骑马的时候,人跟马其实是平等的。人虽然可以控制马的行动,但马也相当于是人身体的一部分。既然是自己的身体,人就必须对马的疼痛和疲劳感同身受,否则马就不会信任你。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沐子衿想起小时候她爷爷骑马抱着她在一片广袤的平原上奔跑。太阳像一团即将隐入大地的火焰炽烈地燃烧。小小的她有些害怕太阳真的会一不小心把大地点燃,于是向爷爷怀里缩了缩。 “不会的,”爷爷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瓜说道,“有爷爷在,一定不会让有衿儿脚下的土地烧焦的。” “但我爷爷已经不在了。”沐子衿被穿过松涛的风声拉回了现实。 “那你们骑马的那个地方还在吗?” 沐子衿有些怀疑地看了林世音一眼,却发现他一脸认真。“在是在,只是那里位于大禹和罗斯国交界,从十年前罗斯国频繁侵扰边境开始那里就不怎么太平了。所以,我已经很久没去那里骑马了。” “那你想再去那里骑马吗?” 沐子衿再次看向林世音,发现他还是一副认真的表情,不禁噗嗤一笑,“当然想去!” “嗯,”只见他认真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看来得让世道变得更好一点才行。” 沐子衿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说得好像你就是皇帝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皇帝恐怕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不做做看怎么知道?”林世音说着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哈哈哈哈。”沐子衿差点笑出眼泪来。 春去秋来,又到了一年的盂兰盆灯会,林世音还没有离开金州。 沐子衿也不知道自己是更想让他离开,还是不想让他离开。他们一起游玩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很开心,哪怕岳当空偶尔找别扭也没能让她的心情变差。但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快乐却不再单纯。她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有一次,林公子因为临时有事所以没有赴约,虽然他已提前知会了她,但她还是因为她的缺席而心情不佳了一整天。 本来这段时间她就够心烦意乱了,不知是哪个舌头长的竟然把林世音的事告知了她的父母。现在她父母要她通知林公子,要么让他来太守府见他们,要么他们今后就不许她与他继续往来。 沐子衿对此感到十分不爽,甚至想过背起行囊离家出走算了。但她转念一想,她又为何会对此事感到如此生气?是因为父母不相信她,还是因为他们提出的问题其实是她自己不愿面对的? 想到这里,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邀请林世音一起去看灯会。 盂兰盆节的那天晚上,沐子衿第一次在他面前穿上了女装,站在金水河上的拱桥中央等待他的到来。 入夜之后,金水河上千万盏纸灯汇成一条地上的银河。河水两岸到处都是放灯许愿的人,他们或携家带口、或三五同行,或两两成双。爱侣间的目光总是跟旁人不同,仿佛时刻有一条丝线将彼此相连。 沐子衿开始回想林公子看她的目光。但无论怎么想,她也觉得他看她的感觉似乎跟看岳当空他们没什么不同,不觉有些失望。不过,毕竟她在他面前一直都穿男装,若是两个男人在一起黏黏糊糊,别人免不了要笑话。如此说来,他今天若是看到一直与他兄弟相称的人突然变成一个女人,是不是一时间也会很难接受? 她越想越焦头烂额,决定先回家换一套男装再出来。正在这时,有人叫住了她。 “沐……小姐。”林世音今天穿的还是初见时那一袭白衣。他见到她时似乎有些惊讶,但脸上却满是笑容。 “你……”沐子衿脸上发烫,急忙别过头去,“你就这一件衣服吗?” “是。”他笑了起来,声音爽朗,“我没有沐小姐衣服多。” 沐子衿狠狠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忽然,她的手被另一只更大、更温暖的手拉住了。 “抱歉,我开玩笑的。”他绕到她面前,露出一个微笑,“每次要做新衣服,我就让他们照着旧衣服的样子再多做几套。我觉得这样比较简单,不用反复量身试穿,省时间。” 沐子衿低头一看,不禁哈哈大笑,“你自己看看,你裤脚已经离脚面有一寸远了。来,把手伸直,”她把他手臂上的袖子捋平,“你的袖子也短了不少。你上次量身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林世音直直看着她,直到她又问了一遍才开口回答,“是一年多以前。” “那哪行啊。”沐子衿拉着他的手腕,仔细查看袖口,“我哥哥到了比你大的时候还在长个子呢,是不是你找的裁缝量得不好啊?那不如下次我给你量……” 他甩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沐子衿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心脏肆无忌惮得狂跳,直震得她整个身体又酥又麻。她用力推开了他,“你干什么?” “如果我要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你会跟我来吗?” 她现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浑身燥热难耐,根本无法思考。一想到自己此刻如此难受都是因为他,沐子衿不禁有些生气,刚要转头离去,却发现林世音眼中有一抹她不曾见过的悲伤。那悲伤像夜色一样透着幽暗的光,只是不同于普通的夜晚,他的长夜似乎已持续了几千年。 她走过去,狠狠抓住他的手,“就算是龙潭虎xue阴曹地府我也会去,只要你在那儿。” 说完这句令人羞耻的话,沐子衿立刻感觉脸颊像是在燃烧。她正想找个地缝躲起来,却再一次被他抱住。她想推开他,但他的手臂却抱得那么紧。她的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心中涌起一种jian计得逞似的快乐。 第二日,林世音来到沐府请求拜见她父母。 沐子衿一直在外厅等他,一见到他就兴高采烈地把他往屋里领。但林世音的样子却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刚刚得知她父亲就是金州太守兼镇北大将军,商人出身的他感觉有些紧张。 沐子衿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父母因为嫌弃林世音的出身而阻挠他们两人在一起,她就跟他私奔。天下之大,只要他们不再回到金州,哪怕权势大如她父母,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沐子衿带他来到厅堂,刚要表明自己的主张,却见她的父母竟一起跪在他们面前。 “臣叩见太子殿下,不知来访有失远迎,望请恕罪。” 她惊诧地看向林世音。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用一种抱歉的眼神看着她。 沐子衿愤怒地甩开他的手,跑回自己的房间。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起初,她感觉血液像是被抽空了,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再颤抖,心中也逐渐平静,但她依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她要做一个决定,一个能够主宰她未来的决定。 他的名字应该是叫林煜,而非林世音。林煜和林世音虽然是同一个人,但他们又绝不是同一个人。林世音是她一见倾心的少年,她想要跟他在一起的心情比什么都要强烈。但林世音却只是林煜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的面目和身份。他的另一些面目她可能喜欢,可能不喜欢,但都无从改变。而他的另一些身份则是在很早以前就注定了的,当他换上那些身份时,他将不再属于她,而是成为一个比陌生人更遥远的存在——天子。 昼夜交替轮回了三次,沐子衿终于决定走出去。 她刚推开门,就听到一记响亮的雷声。他站在他面前,似乎正准备扣响她的房门。 天空阴云密布,秋雨不知下了多久。他身上并未淋湿,却散发着一股寒气。她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原来她憋在屋里的这几天,他也一直寸步不离地呆在这里。 “在你做出任何决定之前,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林煜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你觉得我骗了你。没错,我确实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对你说半句假话。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的我。 “身为太子,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我都只能通过他人之口了解风云变幻,视山河如棋盘,视世人如棋子。我明知如此,却还是那么自私,想把你也拉进这座牢笼。因为我觉得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就算临死前我没能看尽华灯璀璨、大漠雪山,也能心无挂碍地说上一句:我此生无憾。” 林煜伸手把她额前的几缕头发挂在她耳后,“但现在我明白了,就算我能给你整个天下,也不如让你活得自由自在。所以……” 沐子衿用手遮住了他的嘴,“大话我都说过了,皇宫不过是龙潭而已,我去一趟又有何妨?” 林煜先是一愣,接着眼中晶莹一闪,猛地抱住了她。 “要是玩得不开心,我可是会随时跑掉的哟。不过你放心,”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嘿嘿一笑,“到时候我会把你一起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