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的梓宫停放在皇宫西南的仁智殿。 嗣皇帝朱由检及天启后妃等宫眷,身着素服前往致奠。 此后,在京文武官员及三品以上命妇,要连续几天,早晨或早晚两次,身着丧衣,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 皇帝大行,丧礼自有规制,重中之重是嗣皇帝即位。 礼部为新皇帝拟定四个年号,分别是“乾圣”、“兴福”、“咸嘉”和“崇贞”。 朱由检自称不敢当苍天之圣,也不敢以中兴自任,又嫌“咸”字藏有“戈”不吉,于是圈定最后一个,并把“贞”字改为“祯”。 他谦逊中踌躇满志,徐凤至却暗自叹息。 明明想当苍天之圣,更以中兴自任,却偏偏自谦不选,典型的又当又立。 嫌“戈”不吉利,十七年皇帝当下来,无处不兵戈。 崇祯精通帝王之术,平和之世可成明君。 可如今是乱世! 他不懂兵略,问题不是太大。 可缺战略眼光,更缺宽容之胸怀,又加急功近利,会要人命,还会丢了江山。 他性格已成型,对能否改变历史惯性,徐凤至信心不是太足。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清晨,在皇极殿为新天子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典礼。 同时向全国发布即位诏书,大赦天下,改明年为崇祯元年。 登基典礼完毕,崇祯照例搬进乾清宫,并在正殿接受内官朝拜庆贺。 魏忠贤非常低调,没穿公侯品级的簪缨,而穿四品的高级太监礼服。 显然,他想以卑微臣服的姿态,得到新皇理解和信任,从而保住自己权势和地位。 可崇祯除逆决心坚如石,对魏忠贤礼貌有加,以此麻痹他。 当晚,徐府书房。 徐凤至看完情报,不禁耻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内臣身上更是铁律,这点浅显道理都不懂,魏忠贤合该被人玩死。” 随后对宋献策说:“阉党想同东林联合,成为崇祯对抗本督的奥援,不过痴心妄想。别说崇祯想做除魏阉的圣天子,东林更恨不得食其rou寝其皮,岂会如其愿?即便合作,也不过拿阉党当枪使。” “大人,魏忠贤不过杀其人,而您却在挖士绅根,双方未必不会联合。” “老宋,勿因崇祯年小而轻之,他才是最想挖大明士绅根的人。” 放眼大明天下,没人比徐凤至更了解崇祯,看到明路,一定会想办法走的。 “不会吧。”宋献策很惊讶。 李岩笑道:“南直政通人和,兵强马壮,钱粮充足,这不正是一个皇帝希望看到的吗?” “可贤弟要明白,做皇帝的最忌惮曹cao。” 见越扯越远,徐凤至笑骂道:“别胡扯了,大明不是大汉,政治制度完善,曹cao夺天下可以,曹丕想篡位万难。” “但大人您也别否认,崇祯未必不会这么想。” 想到之前防备自己学董卓,徐凤至也不禁点头,固执是崇祯重大性格缺陷之一,固执地信任,也会固执地猜疑。 “崇祯好大喜功,想独占除阉之功,可财帛动人心。待过几日,本督进宫献除阉之策,希望能打动他。” 说罢,拿起桌案上清单,快速浏览间,他两眼一亮,兴奋道:“王体乾位高权不重,靠分润及下属上供,都能积累七八十万银两财产,那些位高权重的阉党,至少也得上百万吧。” “是有不少。”宋献策应道。 放下清单,他问:“阮大铖进京了吗?” 阮大铖被东林党赶出京,后又被列入阉党名单,终崇祯一朝都在野,做政治掮客。 有些事,总督府的人不宜出面,让他来做更方便。 “已经进京。”宋献策笑道,“不过,他有进总督府为官的意思。” 阮大铖搞宣传是一把好手,可徐凤至又不当皇帝,不太需要宣传人才。 “本督替他摘去阉党帽子,先在崇祯朝运作吧。” 摆事实,讲道理,把他包装成受害者,相信能驳倒东林党人,崇祯估计也会给徐凤至面子,重新启用他。 宋献策点点头,问:“何时开始行动?” “阉党要将自己摘出来,东林党人找突破口,崇祯剪除魏忠贤羽翼,目标肯定是崔呈秀。让阮大铖当面点破,相信他会作出正确选择。” 这就是穿越者优势,知道历史走向,很容易摧毁崔呈秀的幻想。 “是,大人。” 李岩和宋献策离去,徐凤至刚想休息,就接到一张拜贴,不由摇头苦笑。 来人是黄道周,字幼玄,号石斋,福建漳州府漳浦县人。 天启二年同科高中进士,当年徐凤至十九,他已三十八。 “更衣,开中门迎客。” 换上更正式的白色道袍,将黄道周迎进书房,坐定上茶后,徐凤至笑道:“幼玄兄,为阉党而来吧。” 黄道周立马吹胡子瞪眼,讥讽道:“你一屠夫,与阉党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比谁好。” “那你是来找愚弟喝茶的?” 黄道周正端茶要喝,一听便将茶盅往案桌重重一放,喝道:“许卫明,汝欲效曹贼乎,欲亡大明乎!” 徐凤至哭笑不得,回道:“欲效曹贼,须为宰相。大明有相,却无兵权,何来效曹贼之说?” “你屠杀官绅,与民争利,与阉党何异?” “阉党自私自利,我许卫明天下为公,岂能混为一谈?” “既然天下为公,那你就该除阉党,还朝堂朗朗乾坤。” 跟黄道周辩论,纯粹是受罪。 徐凤至解释道:“幼玄兄,除阉党举手之劳,可陛下新立,欲拿阉党立威,愚弟岂能僭越?” 黄道周一顿,随即道:“你可为陛下献策。” “愚弟正打算,过几日进宫献策。” “哼。” 黄道周一句称赞都没有。 徐凤至也不在意,笑问:“倪汝玉为帝师,幼玄兄大可请其向陛下进言,为何寻我一屠夫呢?” “内阁中枢、外朝六部、东厂锦衣卫及地方衙门,皆掌于魏逆之手,倪元璐一书生尔,如何除得了魏逆?唯汝手握重兵,方可除之。” 看是看得明白,却不通实务,黄道周之流不在少数,搞学问可以,对时局一点帮助都没有。 “幼玄兄,无兵权一样可除魏逆,且观陛下帝王之术吧。” “君忧臣劳,你徐凤至既然有策,不妨说之。” 无奈之下,徐凤至只好点出关键点,黄道周才满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