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塘堤上那英勇的一射,多劳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块小指头大的疤痕,带着这块疤痕,他进入到了七岁。柳枝也跟着到了七岁。只是谭新,到底多少岁了不知道。有一件事是知道的,因了他主动与柳枝、多劳搞好了关系,升级考试柳枝坐得很靠近谭新,而且左手故意往上抬着,谭新的头就像安了一根发条似的扭过来,扭过来,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跟着同班的同学升了一级。
谭新倡导或者说继承前几届的挤锅巴活动出问题了:李四清在当成锅巴被铲出去的时候,身子出来了,手却还没出来,他的身子太单薄,原来身子占的那个空隙被填补得太快,手被夹在新合拢来的两个人和墙壁三个东西之间,一个玩疯了的家伙突然从远处往他身上扑过来,李四清被推在前面三尺远着地,把手抽出来的任务是完成了,可是,发出了谁也没有听到的一声响,他的手臂骨折了!
礼堂里斜立一架木楼梯,李四清被绑在上面,一个由农民兼职的“骨科医师”在给李四清做手术,李四清被他弄得一阵阵的惨叫。长头发老师在,校长在,教导主任在,班上的男同学全部被叫来,在楼梯的两侧分成两排站着,全都低着头,全都面色苍白,全都一声不吭,像战后悼念阵亡的战友。李四清发出像那要杀了但还未杀,是被两个杀猪的师傅提了起来走向杀猪凳上要去杀的猪一样的发出叫声,他在承受着世界上最痛的痛。
钱柳枝是班长,她被指定列席了这次“吊唁”活动,也有一些胆大的女同学在这里站着,表示心情的沉痛。土医师的医疗办法是使上他的最大力气,把李四清的手臂拉长,凭肉眼、凭手感、凭经验、凭认为和觉得,不限时间,不厌反复地把折断了的也许还有折碎了的骨头复位。他只知道卖力地工作,仿佛他不知道这样会产生痛,或许他的耳朵失灵,这个绑在楼梯上一动也动不能动了的孩子的尖叫他一点也不听见。女孩子们流着眼泪,滴着鼻涕,钱柳枝哭出声来。
最后,土医师用一块块的杉木皮包围住了李四清的手,用带子绑了又绑,捆了又捆,才把他从楼梯上放下来。
经过排查,那个扑过去的疯子,是李多劳。
校长严肃地宣布:“所有参加了挤锅巴的同学,每人罚﹙凑﹚人币5元;李多劳,罚币10元,开除学籍;今后再挤锅巴者,一律开除学籍!”
天啦,5块钱,5块钱是个什么数,两个学期的学费!生产队里每10分工到年终决算一般是两毛多钱,除去口粮和平日所分配的物资的费用,全年总收入有3个五块钱就阿弥陀佛了!男同学们面面相觑,个个面如土色,他们不相信十年之内,自己可以挣得到5块钱。有的哭了起来,绝大部分的人认为会被爸爸往死里打,妈妈也不会向爸爸求情的。
当听到多劳被开除学籍,还要罚10块钱,一分钟之内,柳枝头发缝里都冒着热气,她的整个脑袋就像冬天早上刚刚从蒸笼里夹出来的包子。以后,她只能一个人背着书包来读书了,以后,谭新又会问她要红薯……等会,她会告诉老师,她也不来读书了。她放声大哭起来。
多劳自己呢,想的是这写在天上的10块钱哪里来?至于不读书了问题并不大。
礼堂的大门是关着的,校长似乎要把这一屋子倒霉、痛苦、教训……统统关住,让这些不羁的孩子们饱熏一顿,以正日后。
大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接着在被推动着了,有人把门打开,进来了一位中年人,大家一看,就认出是李四清的爸爸来了,因为李四清太像他的爸爸。李四清的爸爸很镇定,只不过步子比平常的可能要快一点,他先看了看刚从楼梯上松下来的,早两分钟还是在大骂土医师的娘的四清,然后问那医师四清的伤势怎么样,土医师全身的汗水还在像下雨一样往下滴,要不是有这么多人看到,会以为他是在水里把李四清的手捆绑好的,这时他才颤颤抖抖的向李四清的爸爸连说了带三个“断”字和三个“包”字的话:“左手的骨头是断了,断了,断了,已经接好了,包没事,包没事,包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