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枕着东方的山头,脸色红润。多劳坐在土埂的草棚下,草棚下有了一块他和柳枝的两位父亲抬来的一块三尺来长一尺来宽的石板,虽说不很规矩,但基本是个长方形。两端都垫了几块窑砖,就也能和公园里的那些石凳称兄道弟了。特别是清晨,接触石板,感觉有一种渗进了骨子里的清凉味。草棚的周围进行了小范围的开辟,两株桂花树,不但对它作了一般防御性的保护,还对它进行了精心的修剪。这里成了他们两家的风景开发区。开学以来,多劳和柳枝每天早晨寻过猪草吃过饭就在这里集合,并且同憩一会儿。多劳的背脊骨有时在这里摆直,两腿弯曲,仰天一刻,然后懒懒地起来。
今天柳枝怎么还没来呢?下去看看吧。
柳枝蹲在房中的地上,她面前一字排着七个红薯,多劳来了,她没看他一眼,也一声不吱,小小的脸蛋上,愁容叠着愁容,她伸出葱根样的食指,像和尚敲木鱼似的一啄一啄地又数了一遍,眼睫毛扑闪扑闪。
多劳蹲在了地上,然后跪下来,跪在了她的身旁,这时如果柳枝是一棵树,那多劳就像弯在树上的一根藤,他侧着的脸与她的脸只有几寸远,他望望她的脸,又望望红薯,再望望她的脸,又再望望红薯,奇怪,真奇怪!
冲里的旱土多,种的红薯也就多。不过水田少,所以红薯要当口粮。要当口粮是一回事,可是这么蹲着数了一遍又一遍,哭起来是怎么回事?
柳枝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了下来,他终于告诉了多劳:谭新先是在课桌和凳子上各划了一条横线,她坐的地方和写字的地方很少。后来他把横线抹掉,不过每天要带一只生红薯给他吃。他说上几届的女同学都是这么尊敬他的,如果她们向外人讲,他就要把谁打死!如今,她的大腿就已经被他掐了几次,人都痛死了。他说他知道她住在冲里,冲里人有红薯,所以他要和她坐一条凳,上几届的女同学也是住在冲里的。
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红薯要当饭的,她背着爸爸妈妈把红薯偷出去,现在只剩七个了,爸爸妈妈迟早会发现,她还想到,这七个红薯他吃完以后,就没有了,她总总会被他打死的!
多劳听了以后,真个目瞪口呆了。柳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时不知所措,呆了。许久,多劳醒过来,他决定去告诉老师,那个长头发老师。又许久,多劳推翻了这个想法,就算学校把谭新开除了,他家的地方我们天天要路过,说不定哪一天真会被他打死,他的力气很大。多劳最后决定,他到自己家里去偷一些红薯过来,补上一些,今天还给谭新带一个红薯去,不过带个小一点的。他要想个什么办法来对付他。现在两人的爸爸妈妈都到生产队里出早工去了,得赶快上学去,等到他们回来了,会骂人的。
多劳和柳枝一路走得很慢,多劳学习不认真,干这等事他是很认真的,别看他还只有六岁,却是低着头迈着方步在走路,像一个临危不惧的将军,在全盘设计着他的战略计划。
多劳和柳枝今天迟到了。
上课,老师在上面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下课了,老师走了,他也不知道,挤锅巴的运动热火朝天,他也似乎没看见,他想的是谭新有的是力气,不能和他硬来又只能和他硬来,怎么样和他硬来呢?有了。
第三节课下课了,是午间休息,多劳手搭在祖存的肩膀上,走向操场去。多劳神秘兮兮地对祖存说:“你知道吗,我爸爸有‘神打’”
乡下的孩子都听说过神打,不过很抽象,谁也没见过,所以更神秘,更害怕,比天上的雷公还要令人害怕。祖存一听多劳说他父亲有神打,顷刻对他也敬畏三分。这时多劳又对祖存说:“我跟我爸爸也学了!”
祖存一听说多劳也跟他爸爸学了神打,对他的敬畏马上升级了。多劳又对他说:“我把我家那只专门偷东西吃而又不捉老鼠的猫用神打把它打死了,我刚一神打了它,它就病了,两天后它就死了!”
祖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了,他马上离他远一点,多劳在他眼前变成了魔王,对他害怕起来。
“我把那只猫埋在后面的山里,你去看看吗?”多劳说完望着祖存,一种很希望他去看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