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高高的,须昂首才可见的土坝顶上,衬着一片锦红的霞光余晖,两个扛着钓鱼竿的人身黑影,在坝顶上并肩走着。
沿葱葱笼笼的土坝边上的一道斜坡,两个人影又慢慢地顺坡而下,再踏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渐渐来到了一个郊外的大水塘处。远离城市的喧闹与嘈杂,这里真是太安静了。除头顶上瞬间掠过的飞鸟,发出“呀”的一声响亮的叫唤,以及,深草丛里传来悠悠的虫鸣外,是再也没有任何其它的声响了。
“老田,走,再过去,再过去一点,到那棵老树底下去。”李沛文手指着不远处一棵斜依在塘边,冠盖几十丈,树荫浓密的粗围老树,向田池霖表示道。
“是呀,是呀,天太热,要钓到鱼也是该到那荫头里去的呢。”
“你看,现在是什么风向?”
“我看是东南风。”
“那还可以,还可以。”
李沛文与田池霖,两人都是喜欢钓鱼的“老头”,到郊外来钓鱼,也已经是很经常的事了。两人兴冲冲地来到老树下,待略微喘口气,就打开包袋,取出鱼饵装上,再抛出钓线后,便在浓密树荫下,坐定在自己带来的可折叠的小板凳上。
神闲气定的李沛文,望着那,高坝与树冠以及一天的霞光云霓全都织锦般地清映于水塘面上,心不禁潜在于——悠然云水间,澹泊田园里了。尤其是,瞧对面水塘边的一袭粉红色的花丛,与照映在水波面上的花影,看去,就如是个身穿粉衣,正在对镜梳妆着的恬静姝女,这使他又生纵不是姝女,却出神入化犹似姝女的,极美好的想象感受。
“一篙一橹一孤舟哟——,一个渔翁一钓钩诺——。一拍一呼又一笑哟——,一人独占一江秋诺——。”不知是出于高兴,还是性情所致,李沛文忽然,自配山歌调地哼唱起一首钓鱼的诗意来。
“‘一江秋’还早着呢。现在是夏天,你只能是‘独占一塘夏’的啦。嗨嗨嗨……。”田池霖对着李沛文说完,即似嘲非嘲地轻笑了起来。
见老田如此说笑自己,李沛文也边轻笑,又摇着手说:“纪晓岚写的是‘一江秋’么。他要‘一江秋’,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是‘一江秋’了,嘿嘿嘿……。好,不说了,不说话了,不然鱼都要受惊逃跑了。”
在这暮色渐浓的田园佳境里,两个“老头”开始不发一语地注目于水塘面,等待着一种收获。一当鱼漂稍动,李沛文就急举鱼竿看,没吊到鱼,再抛出钓线静候,这样的动作他已反复作了好几次了。然而,老田,自始钓鱼起,除眼盯着水面外,却任何举动都没有过,时间长了倒像是石头人了。
不知何时起,李沛文才发现竟然只有自己一人坐在水塘边。起先,以为老田是为寻找解手之处离开一会的,所以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钓着鱼。
终于李沛文坐不住,站起身来四处张望老田倒底到哪里去了,他离开这里已有一段时间了,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事,于是,李沛文是一会坐,一会站,四处张望,心神不定的。
最后,终于只得去寻找,找了好一会,李沛文是在一个土丘的后面才见到在不停地走来走去的老田,便很不解的问:“老田,为什么你鱼不钓,却在这里走来晃去的?……”
“老李啊,今天,一想起事来,我是再也坐不住了呀?想跟你谈,又怕你钓不到鱼了。”田池霖低沉着头,轻声而焦急地说。
“老田,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我听你讲。”李沛文随之也感受到一种急迫之情了。
“时间真快!我来公司调研国有企业如何创立创新型企业的问题,已有三、四个月多了,至今还没有个头绪,下星期要回去作预定的阶段汇报,我真还不知怎么说好呢?难道我很失职?”田池霖一说起心里的忧虑,使李沛文的心头一下也产生了沉重感,悠然云水间,澹泊田园里的美好心情感受,竟顿然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近几个月来,我们不是什么工作都没有开展,只是……,只是由于事物中的固有矛盾还没有充分展示开来,所以,使我们看情况有点复杂,有点难于辨清,把这样的情况跟领导谈谈,说我们还需要时间,我想,领导是会理解我们的。”李沛文说的是实情话,也是在对田池霖作着分析与宽慰。
“老李,你对何以然的报告和江海岭的报告究竟是怎么看的?关于这个问题我该怎么跟老林谈呢?”田池霖抬起头注视着老李问。
“这两份报告,具有各自充分的代表性。”李沛文也眼看着田池霖,随着自己脑中展开的意识说道,“对建立创新型企业的关键方面,何以然和高原,都是从,具体的科技创新方向与体制创新目标来梳理,来体现着力点的。而江海岭与沙力,他们则是通过市场开发,企业管理,来讲解与之相关的创立创新型企业问题的。”
“我总觉得,在紧贴主题上面,何以然他们的意见比江海岭要更确切,更紧逼一些。当然,不是说,江海岭没有道理,没有和市场意识相关的先进的管理理念,最终也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到头来也会是白化了大把的本钱。但我还是感到,他们对怎么建立创新型企业问题所表达的,好象牵强附会的成份多了些。”
“尽管如此,但,不知怎么,员工们对江海岭的理解,接受和支持,看来,比何以然还是要稍多一点,更加积极一点。”
“这种状况有两方面的原因。”老田说时,还示意李沛文一起向一侧,倒在地上的一截树段走去,并边走边继续说道,“一是,毕竟市场经济搞了几十年了,大家对江海岭的观点不需多讲也可理解得到。当然,何以然的,向先进科技积极冲刺的意见,大家也是不需多讲也可理解得到的。至于,对高原提出的,体制创新中的经济理论学习体制,和市场信息反应体制,大家基本上也是容易理解,能够表示赞成的,然而,对于资本循环把握体制和生产力的发展体制的说法,很多人就非常不明白。他们说,这是经济学家对经济学家讲的话,可是,我们是工人,我们又不是经济学家。”
“是呀,是呀,在与一些员工讨论时,是也有不少的人跟我这么讲的。”
顺着老李所讲的,田池霖则说起对自己而言是深有感触的话:
“其实,〈资本论〉是本马克思为工人阶级写的,揭示劳动者怎么被资本吮吸血汗问题的书,恩格斯说,它是工人阶级的〈圣经〉呢。当然,我们又不是吸工人血汗的资本代理人,我们与工人们是同一体,但商品生产过程中的资本增值问题,对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的占有状态,是客观存在着的嘛,因此,我认为,高原的提议还是十分正确的。”
“尽管你讲,〈资本论〉是工人阶级的〈圣经〉,但我们就是看不懂怎么办?”
“好好好,关于这个问题现在就不说它了。你听我讲第二原因,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江海岭所讲的创新改革可给大家带来多少的利益,凭经验,大家还是能有所预测到的。”正说着,二人来到倒地的树段前一起坐下,“可是,高原的创新改革结果会怎样?大家心里实在没底。于是能理解,接受,支持他的,相比较就少啦。我觉得马克思说的,‘人们的一切奋斗,都与他们的利益有关’,这倒是一句很经典的话。一般来讲,人们也总是在,先能预见到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利益,然后才会愿意行动起来的嘛。”
“可是依我看,虽然现在支持高原的人并不很多,但我认为他的体制改革意见是很深刻的。有没有用,不能以眼前成不成熟,或者暂时支持的人有多少作唯一衡量的标准。现在,人们不是在创造立体电影,数字电影吗,但电影刚刚诞生时,人们看到〈工厂的大门〉外,火车朝自己压过来时惊骇得要逃命了,因而电影一时遭到了一些人的激烈反对。如果当时电影真被反对成功了,真的被扼杀了,那么,不要谈后来的有声电影,彩色电影,哪里还会有今天的,创造立体电影和数字电影的基础呢?类似的举例是太多了,所以这其实是个,应该怎么看待新生事物,或者应该怎么接受新的理论观念的问题嘛。”李沛文话说至此,真觉还有千言万语的论证话要讲。
“老李,我很同意你的这个说法,但现在,社会上衡量人才的普遍依据还是只在于文凭。”
“这样,问题就又来了——,有创造性思维的人没有足够的文凭,而有足够文凭的,却常常极其缺乏创造性思维,那该怎么办?”
“这个矛盾性的问题在说明什么呢?文凭的依据,是按,考查掌握数理化的书本知识而来的,而这些书本知识,都是些以往的历史性的,或是将成为历史性的基础知识。而我们事业的开拓与社会的推进,突出依靠的是,要具有未来意识的,创造性的思维。对创造性思维而言,仅仅具有高学历文凭所证实的,已充分掌握了书本上的以往基础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它更需要的,倒是如高原所十分强调的——活跃的思想,奋力地进取,深刻的悟性和实现的意志,但这些方面的素质与品格,又绝然不是文凭能衡量得出的,所以产生出了你刚才所说的矛盾问题。
“老田,我很接受你的这个观念。”
“其实,文凭很可能扼杀掉过很多能使国家很快发展的人才。那些靠文凭,甚至买了文凭坐在领导岗位上的人,又在有意无意地压制人才的起立。”
“所以,改革开放将近30年了,在当代,我们国家就产生不出具有世界性,时代性,代表性的,众多的新科学家、新文学家、新艺术家、新教育家、新思想家、新发明家来。什么都要依文凭为据!真是唯心论的形而上学害死人呐!”
“你还想说这个家,那个家的,现在的人,除了都在想怎么拼命发大财,还能想什么呢?!改革开放使我们中国将要成为世界第三经济强国,这,对我们曾有过‘一穷二白’经历的民族来讲,不能不说,是具有伟大的历史性功勋。但,从弄得社会都只图经济利益看问题,又不能不说,是具有历史性的糊涂,或者是历史性的悲哀。”
“我们的经济发展和思想,道德,文化建设比,跨度与速度的差距,是实在太大了,后者对前者简直是望尘莫及,望洋兴叹。我多么想,通过创立创新型企业来改变这种国家状况。”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像一个人一样,人的健康,其实并不只在于他的体质,还应包括他的思想、道德及其心理素质,甚至文化意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难道不也应该这么看的吗?但事实上人们谈健康时,只是唯体质论。”
“是呀,有一种精神力量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宝贵呵——。在第二次联席邀请会上,听到袁紫霞盼望企业发展而非常努力的注意学习,这使我很感动。她很平凡,却很深刻,也很努力,这样的人,我们能因为她只是工人的地位,或者较低的文凭就看不到她的价值?我以为:具有什么样的精神,往往比地位,比文凭更有理由作为价值的测量标准。可是我们的好多领导,就把他们的这种思想精神糊里糊涂地毁灭掉了,或许甚至于还毁灭了一个时代的先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