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菡随乔太太进了屋子,就看见乔上校也坐在客厅看报,也是深深行礼道谢。乔上校一团和气,连连谦让,乔太太拉了泊菡坐下,又让阿妈去盛一碗桂园银耳汤给泊菡,并且一定要泊菡一口气吃完才许她讲话。泊菡只得依她,慢慢喝了银耳汤,放下碗,就看见乔太太一脸爱惜心疼:“难怪连孙将军也直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不但美貌温柔,气度也好,本该是古典小说里的人物,却流落到人间受难。”泊菡听了,脸色微红。
乔上校在一边折了报纸放下,问道:“你一定是不放心楚参谋,来打听消息吧!”泊菡点点头。乔上校说:“这一整件事,起因虽然是你,但却被人利用,有意在部里挑起事端,成为派系斗争的火线。”看见泊菡疑惑,抱歉地笑道:“这个你不用懂,总之就是有人想利用楚尧的事,打击孙将军就是了。”泊菡这才听懂里面的玄机,大约楚尧和乔上校都是将军一系的,那康少校则是其他山头,又因为楚尧给过他几次不客气,心里妒恨,所以借机生事。
“此番楚尧的命,应该有一半是你救回来的。”乔太太在一旁夸奖泊菡,泊菡只好低低地摇头。
乔上校正经地对泊菡说:“这个隋珠还真不是乱说。前两天隋珠说你端庄貌美,我只是半信半疑,还想万一是个风流女郎,不但帮不到楚尧,反而会害了他。结果今天见到你,文雅娴静,楚楚可怜,不但我对你万分同情,见到你的无一不说,终于知道楚参谋为啥明知军法严明,也要带你飘洋过海了。那个没怀好意的朱维明,最后也手下留情,没再逼迫于你。哈哈……”乔上校望向自己的太太:“隋珠,楚尧此例一开,也不知会让多少人动了英雄抢美的念头!”
泊菡被乔上校夫妇一唱一合,夸得脸儿绯红。
“楚尧这件事,一直惊动到重庆那边,连閰部长都知道了。”乔上校继续说着正事。“那閰老西一惯严厉,本来楚尧必死无疑,但孙将军力保楚尧,这才留下一命。只是,你们夫妻暂时也不能团圆。”
泊菡心里紧张,不知楚尧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乔上校苦笑一下,告诉泊菡:“你不是说不愿楚尧被自己人打上一枪吗?!閰部长听到你这句话,说了:‘既然不愿受自己人的一枪,就让他面对敌人的枪弹吧!’,所以楚参谋将被派往前线,去守一个岛屿。”
泊菡这才知道,自己的一字一句竟然决定着楚尧的命运!心里又急又慌。乔上校看她惊慌,就安慰她:“你倒是放心,楚尧是个福将,不会让自己有事,等个一年半载,我保你们一家团圆,到时候让他回来抱现成的儿子!”
见说到此处,泊菡也再没有办法可想,只好深深感谢乔氏夫妇,又将自己写的字条交给乔上校,请他一定转给楚尧。乔上校打开一看,哈哈大笑,说:“这真是楚尧的一颗定心丸!我保证交到他的手里!!”
等了十天传来消息,楚尧被派往一个叫作平潭的海岛,就在福建的近海之处,冉胜听说长官要上前线,也力争与他同往。而此时,正值七月流金铄石的酷暑,离泊菡分娩之期不足两月。
因为孙将军的安排和楚尧同僚的回护,泊菡并没有搬出国防部的眷属院,依然住在那间小房子里,同时,楚尧被抄走的物品也一一归还,包括那本存折。
有了生活来源,泊菡自己独立度日。同院的眷属眼见这一场平地而起的风波,似乎要掀起万丈波澜,碾碎娇弱的泊菡,却不曾想浪潮汹涌之后,那娇弱的花朵依然芬芳动人,楚楚可怜。也有听到一些故事的,纷纷传说泊菡原来只是楚尧的弟媳妇,是被楚尧强抢到台湾,不幸失身于他,可惜原来的丈夫孩子都没于船难,真是佳人薄命!大多数女眷都会叹息泊菡命运多舛,深深同情;也有头脑顽固的,认为泊菡命中克夫,先克了前夫,现在又克楚尧。一些闲言碎语刮到泊菡耳朵里,她也不为自己分辩,只是嘴角一牵,似笑非笑。以后照样和气待人,恭谦有礼,即使在路上遇到康宝莲,也从不恶言相向,不过是低头而走。女眷们见泊菡这样温婉,很是欢喜,加上她一双巧手,做出的东西精致漂亮,都纷纷拉她入会,泊菡推辞不掉,就参加了毛衣会,绣花会,养鸡会。乔太太另外组织的诗歌音乐欣赏会,泊菡也每周必到。养鸡会是黑瘦的刘太太组的,她家人口多,负担重,所以在院子里养鸡生蛋。泊菡见这方法不错,就在刘太太那里高价捉了两只下蛋的母鸡,又买了稻谷,由刘太太手把手地教着喂鸡,那两只鸡可能也喜欢泊菡,每隔一天都有鸡蛋下,泊菡就靠一天一个鸡蛋给腹中的胎儿增加营养。
白日里可以忙碌过去,可夜晚的孤单却只属于泊菡一人了。每到这时,楚尧和楚舜的面容就在脑海里交织。自从得知楚舜依然活着,泊菡的眼泪就没有停过,想到他泡在冰海里的挣扎,生病昏迷时的无助,得知婆婆女儿死亡真相的悲伤,自己对他所有一切的无能为力,就泪如泉涌……常常的她,抚着那张三口之家的合影,望着楚舜秀美的脸庞,一遍一遍地自语:“舜,舜!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我如何才能偿还得起?!”
可惜,通向对岸的音信全部中断了,泊菡只好给在香港的王家褀写信,拜托他转寄书信到上海,一个月后接到家褀回信,说是泊菡的书信已经托人带到广州投递,但目前战事已逼向广州,四处人心惶惶,都忙着逃命,不能担保泊菡的家书可能达到上海。又说毓信已到上海,打算接父母出国,只是张氏夫妇故土难离,毓信只好暂留上海,照顾二老,泊蕊生了一个男孩,信里并没有楚舜的半点消息。
相对于楚舜的思念和歉疚,泊菡对于楚尧的心绪更多是爱恨两难。懊悔自己的轻率让楚尧身陷绝境,也无法原谅导致婆婆念念惨死的船票是出自楚尧之手,无法原谅楚尧对自己父母的羞辱,无法原谅腹中的胎儿是他精心算计的产物……她恨他,搅乱自己平静的人生,让她品尝爱情的甜美,又让她饱受生活的折磨,她真的恨他,恨他,恨他……
可泊菡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他,担心他的安危,想知道他的一切……也不知道为他流下过多少泪水,有多少次半夜梦醒,有多少次看着他的东西睹物思人……她在心里愤愤地念着:“楚尧,我今天受的,有一天,定要你十倍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