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推开这间店铺的们走了进去,我跟在他身后。室内十分明亮,却没有人。墙的上方有一排吊柜,里面摆满各种药剂和仪器,贴着内墙摆了一张四方环形的实验台。我还在打量着四周,一个女人掀起墙上的门帘,从内室走了出来。她带着特制的单片眼镜,手上托着一个木箱。女人的目光扫过但丁,落在我身上久久不移开。
“德洛丽丝。”但丁抬抬手算是打招呼。
德洛丽丝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我身上。她偏了偏头,企图看清我隐匿在硕大兜帽下的脸,“她是谁?”
“她是……”
“我叫卡罗琳。”虽然不很情愿,但为了防止但丁把姓氏也说出来,我抢在他前面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整个人往大衣中缩了缩。
德洛丽丝抬起挡板走进实验台后问道:“找我什么事?”
但丁拿出西图匕首凑到实验台前,用略带炫耀的口吻回答她:“帮我改装一下,我总不能直接这么拿着它招摇过市吧。”
“这么快就到手了?你不是说放在……”德洛丽丝眼梢向我这边一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转而换了一副嘲笑的口吻,“你既然要去招摇,难道改装了就能不被人发现?”
“嘿——”
德洛丽丝斜睨了一眼伏在实验台上发出哀叹的但丁,背过身去拿东西。等她再转过身时,但丁像是早预料到什么一样,机敏地一闪身退回到我身边。而德洛丽丝的手上多了一盏酒精灯,火苗对准了但丁刚才的位置。
“不要趴在我的实验台上。”她像是也知道但丁必定躲得过去,若无其事地放下酒精灯,拿起西图匕首开始细细观摩。
我看见但丁望着她满意一笑,心里也暗暗笑起来,这两个人的关系还真是够亲密的。
“跟我来。”但丁说着走进内室,我跟了过去。德洛丽丝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手头上的事情了。
内室看起来是用来储物的,还有楼梯通向二楼。但丁握住一盏壁灯,分别向左右各转了几圈,然后用力一拉,壁灯如常地在墙上,地上的一块石板却移动了。
但丁向我伸出手,说:“你到下面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石板闭合后,陷入一片漆黑,我果真是什么也看不见,甚至就连在我身边的但丁也看不到。和我不同,由于恶魔的视力极限都远超于人类,但丁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健。
“你都看得见什么啊?”
“我们头顶上其实是有光源的。不过很弱,在我看来有点像星星吧。”
“那么点光能看清什么呀。”明知道是看不见的,但还是忍不住仰头往上看。
“不用看了,靠人类的视力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不过对于恶魔,这点光足够看清楚周围,以及……”但丁笑了一下,“你现在无可奈何地表情。现在该向右转了。”
他护着我慢慢改变方向,我不禁说:“我看不见你,你却看得见我,这感觉真奇怪。”
“听上去倒是挺浪漫的嘛。”
“哼!那是因为你看得见。”
“很快就到有光的地方了。”
又走了一段,到了所谓“有光的地方”——不过是空中浮着一张泛着红光的牛皮纸,这么微弱的光仅仅是让我勉强可以看到东西,而且这里还有一股让人难受的腥臭味。
但丁见我掩着口鼻解释道:“这是法术镇定剂的味道。”
“法术……镇定剂?”
“嗯,镇定剂可以提高法术施展的成功率,比如一些不稳定的法术或是庞大的法阵。有时候也会用来帮助学习者练一些特别难掌握的法术。”
“哦。那你这是……”我指了指那张牛皮纸,看上去并不像是但丁所说的那些情况。
“我嘛……”他说着,脸上浮现一层笑意,映着红光显得愈发狡黠,“姑且当做是用来稳定力量,好让我完成法术的吧。”
他所说的话总让我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至于为什么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里的记忆,好像是一句话,又好像是一个场景,可能是记忆的角落太过偏僻,任我怎么思索,也找不到答案。这样朦朦胧胧的感觉,就像是窗子上蒙了层灰,怎么也擦不去,看着难受极了。
但丁慢慢将手伸向牛皮纸,嘴唇翕动小声念着什么,随之纸上的字逐行亮了起来,我这才看清上面的内容:
我在晨露中寻找
我于晚风中祈祷
她着一尘不染的裙纱翩跹而至
神秘是最美的装饰
在冰凌折射的光环下
一切的迷惑终有解答
一首没有标题的诗歌,看起来和每部法典上都会有的诗歌或者咒语很像。但丁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光球,随着他的动作,光球灵活地在指尖滚动。
这毕竟不是法典,我试探性地问他:“这是……法术?”
“当然啦!”光球在控制下移动,在过一个转角后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但丁一下子有些尴尬,“好吧……准确的说是这个小法术的半成品。我还没有完全塑造好它。”
我无言以对,只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变得更明显。
“你是觉得不可能对吧,但对我来说却太可能了,不然你看到的是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有……”但丁突然缄口,“这是个秘密。”
有?有什么呢?我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反复几遍,最终还是放弃了。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能让你看得这么仔细的男人不过吧,我算第几个啊?”
“哼,原来你的‘秘密’是用来哄女人的啊。被你这样哄过的女人不少吧,你还数的清我是第几个吗?”
但丁干笑着耸耸肩,向我伸出手说“走吧”,然后我们就走回了那段对我来说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人在陷入黑暗后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我对但丁的好奇又浮了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打破世界本原的定律。我回想着在书院读过的典籍,试图找到些信息,对于但丁在暗处悄悄地大量好不察觉。他对我满脸好奇的样子格外满意,所谓的“秘密”其实是欲擒故纵。
“既然说了是秘密,哪是你能想得到的啊,”他用力抿着嘴在笑,心里是预备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的爽快,“想知道秘密的唯一方法呢,就是用另一个秘密来交换。”
我终于明白自己被他算计了,他现在的语气就如同自己看中的女人快要到手一般。我向黑暗里瞪了一眼,结果就听见但丁强忍着笑说:“瞪错地方了,我在这。”说着在我面前站定,“我们来做交换。”
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欲望,热烈而又强烈的欲望。我低下头,有些怯懦地问:“你,想知道什么?”在我心里,唯一的秘密便是我的身世。而现在我终于摆脱了这个秘密所带来的包袱,可以肆无忌惮地扮演着光鲜骄傲的萨里埃斯小姐。但丁此刻会殷切地牵着我的手,要是他知道我不过是个私生女,那起码一半的殷切就要兑成鄙夷了。我忽然对这样的交换感到恶心,这恶心其实源于龌龊的秘密。
但是出乎意料地,但丁说:“给我讲讲你的梦吧。今天的和从术院逃走时的。”
“你想知道的只是这个?”我心里不禁泛起感激,感激他保住了我来之不易的尊严和名誉。
“其实我还想听听你的罗曼史,不过只能能下次了。”
我听着他万分可惜的语气,不由随心一笑说:“让你失望了,我可没什么罗曼史。”接着我就向他讲起了梦中的事情。
首先是逃出术院的那晚。梦里的我用冥想镜找来但丁,要他带我离开术院。我对他说的话竟和现实中我情不自禁说出的那些一模一样。然后,我们逃出了术院。上了马车后,但丁忽然想到,一旦术院动用冥想镜,无论我躲在哪里都会前功尽弃。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九转缠丝,让冥想镜对我失效。后来到了但丁住处,他在一箱箱稀奇古怪的收藏中找到这个东西,而梦境也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