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八姐睁开眼,见灰白天幕的边缘刚刚露出一丝殷红的曙色。他头痛欲裂,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眯着眼睛靠了一会儿,调匀了呼吸,才四下里仔细瞧了瞧,不由吓了一跳——他头枕在一座大宅院的石阶上,门口的灯笼还亮着,上面赫然是德馨长公主府的标识!他如何睡在人家的门外?
本来酒还未醒,这时不由“腾”地跳了起来:昨夜他喝醉之后做了什么?记得和苍翼在水上比武,后来坠入水中……他将要溺水时,梦见了符雅——莫非他不是在做梦?昨夜当真闯到长公主府来见符雅了?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怎可能做这么荒唐的事?不过,他若见了符雅,又怎会睡在这里?脑海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此逗留。便像做贼似的,沿着清晨冷冷的街道快步逃走。
回到菱花胡同时,杀鹿帮众人显然还在酒馆宿醉未归,教会一片静寂。他蹑手蹑脚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兜头浇了下来。凉意透彻心扉,他的酒才完全醒了。细细回忆起昨夜落水前的一切——怎样痛打醉汉,怎样解开了心结,怎样在船上施展起优昙掌来——莫非他无意中悟透了优昙掌秘笈?默默念起那运功的口诀,过往有许多不解之处,此时却得心应手,心念方动,真气已经在体内鼓荡起来,他又轻而易举地将劲力凝集在双掌之上,果然立时透出绿光。
他心中不由一阵大喜:我决心放下江湖恩怨个人得失,想要潇潇洒洒放手闯荡一番,便无意中悟透神功,竟好像老天送了一份礼物来恭贺我一般。符小姐和白神父说过什么“万事互相效力”,莫非就是这意思?
他欢欢喜喜在井边坐下,想把秘笈拿出来再研读一回,确定自己没有误解之处。然而,探手入怀时,却发现空空如也。他心中大骇,脱下衣服来里外寻找,依然踪迹全无。不由心下一片冰凉:难道是昨夜落水时秘笈掉进了忘忧川?
这还了得!他立刻出门来寻找。清晨的忘忧川水色凝碧,除了早起的水鸟不时掠过水面外,没有什么来打搅其平静。严八姐找到昨夜的茶肆,又看到了被丢弃在水面上的那只运酒的小船,上去寻了一番,却一无所获。他又凭着模糊的记忆,追溯自己和苍翼乘着画舫游河以及后来水上比武的路线,但是,碧水悠悠,他去哪儿找一卷落水的布帛?
阕前辈将这绝世神功交给我,是希望我善加利用,他想,如今竟然因醉酒而丢失,如何向前辈交代?
既烦躁又后悔,他沿河往下游搜索,可是一直到天光大白,仍然徒劳无功。不过路经城门的时候,他看到好些武林人士背着行囊离去,连慧慈和尚也在其列。想,哲霖和端木平在京师掀起的一场风波总算暂时平息下去了吧。
又寻了一阵,知道终究无望。见到一个书生打出招牌来替人写信抄经,他心中忽然一亮:他已将优昙掌秘笈看了许多遍,虽不能说倒背如流,但大体都记得。他只消细细回忆,或者可以将秘笈默写出来,日后重遇阕遥山,也好归还。
想出这个主意,阴云密布的心情才又重新晴朗起来。赶忙寻了一家店铺买了文房四宝,又回到菱花胡同。那时邱震霆等人依旧未归,教会里清静异常,只有张婶等教友在前后打扫。他自回房中默写秘笈,且想且写,不觉默出了一大半,后面便有些记不确切了,即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忽然注意到墙上一幅字,写的是 “全能天父”,知道是出自符雅的手笔——去年他受伤落难之时,白赫德和符雅收容他于此,那时两人就常常向他说起基督的道理,不过,他并无心听,更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藩邦菩萨。此时,经历了大起大落,对于符雅口中这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又善良慈爱的造物主有了更多的怀疑:若真冥冥之中真有主宰,为何恶人逍遥法外,好人却受尽折磨?
我不信你,他对那幅字默默道,从今往后,我要用我的双手,除尽天下不平之事!
这样默念的时候,忽然心中又想起两句口诀来,便赶忙提笔记录,而偏偏这个时候,仿佛听到符雅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严大哥!”
他一惊,四下里望望,屋内空无一人。只是自己的心狂跳起来——符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抚着胸口,蓦地抓住一件陌生的事物,低头看,是一个铸铁的十字架。这东西从何而来?他好不奇怪,触手温暖,显然他已经戴得久了,冰冷的铁器也有了体温。不过,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铁十字架——带着体温的铁十字架——
啊呀!他心中忽然电光火石地一闪,好像有一盏灯被点亮,照着许多模糊的事物——符雅,放满嫁妆的房间,打盹的仆妇……这些零碎的事物组合在一处,立刻把他沉睡的记忆唤醒——他昨夜烂醉如泥之时的确去过长公主府,而且见过符雅!记得当时自己潜入长公主府,找到了符雅居住的跨院,见仆妇在门边打盹,就索性点了这老妇人的穴道。一径走到院内,看到符雅正在窗前写字。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后来符雅说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他,即从颈中解下这十字架来:“严大哥不要嫌我麻烦,也不要笑话我。我虽然于主的教导做不到万分之一,但我相信主的教导都是对的。哪怕我此时跌倒了,靠着天父,还能站起来。今后我不知大哥会在哪里,我们见面的机会或许很少。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只有这个十字架,留个纪念吧。”
她的意思是,她就要嫁人了,以后是程夫人,自然不便和我这个江湖浪子相见。严八姐只觉心如刀割,多一刻也无法控制自己,跌跌撞撞逃离了长公主府。此后,醉意一阵阵侵袭他,加之万分疲惫,就在公主府门前睡着了,直到早晨。
这时骤然记起这些来,他不由尴尬又着急——酩酊大醉之时,不会向符雅说了什么唐突的话吧?那可如何是好!该回去问问,解释清楚才行。可是那样做,岂不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他越想越羞愧,连脖子也烫了起来。再无心思默写秘笈,躺倒在床,翻来覆去。
这样到了中午,忽然听到张婶在外面叫道:“白神父!白神父!大事不好了!”
严八姐一惊而起,连忙出门,白赫德也从自己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只见张婶满面慌张,后面带了一个中年妇人,还跟了两名丫鬟、两名家丁,一望而知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白神父,”那妇人道,“老身是德馨长公主府的管事。符小姐出了事,长公主请您立刻进宫去。”
“符小姐出事?”严八姐大惊失色,“是什么事?”
那女管事并不认得他,冷冷白了他一眼,只对白赫德道:“今天一早,符小姐求长公主带她进宫去探望凤凰儿小姐,并去向皇上请安。谁知一到乾清宫,她就请求皇上收回赐婚的圣旨,准许她回到坤宁宫担任女官,侍奉皇后娘娘。她说皇上若是不答应,她就在乾清宫长跪不起。皇上和长公主都拿她没办法,所以吩咐老身请白神父火速进宫去,劝符小姐打消那疯念头。”
符雅怎么会这样做?严八姐惊愕不已:她莫不是还要惩罚自己?之前在芙蓉庙,她曾经自请死罪,后来又想自杀谢罪,幸而被救了回来,元酆帝已金口承诺既往不咎,难道她还想不通,非要给皇后偿命?不由忧心如焚,望着白赫德:“这可怎么办?”
白赫德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着急,我去宫里看看再说。”当下,随着那女管事乘车进宫去。而严八姐又怎么放心得下?此时回想起昨夜和符雅相见,她说今后见面的机会少,又送十字架做留念,可不是有诀别的意味?可恨当时严八姐醉眼朦胧,只顾妒忌程亦风觅得佳偶,又自怜身世,竟没有想到符雅会再次选择绝路。若是他清醒些,或者可以出言相劝。
后悔不已,他紧紧追上长公主府的车驾,潜伏于车底,也来到宫内。
严八姐之前只在芒种节夜里闯入禁宫一次,并不熟悉道路。此番光天化日之下,不敢造次,只悄悄尾随着白赫德一行。所喜途中并未遇到阻滞,来到乾清宫时,便看到符雅跪在大殿前的场子上,旁边有宫女替她撑伞挡着太阳。元酆帝正在大殿内端坐,下首是满面怒容的德馨长公主。而臧天任正匆匆忙忙从外面奔进来——他是程亦风的挚友,奉旨担任这桩亲事的男家长辈,新娘子忽然悔婚,他一定要来问个究竟。
元酆帝见到各方人马都到齐了,即走下龙椅,出了大殿来:“白神父,你来得正好。这个符雅,满口不知说的你那耶稣教的什么道理,朕一点儿也不明白。朕念在她侍奉皇后,忠心耿耿,赐她一桩大好姻缘。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她却忽然要朕收回成命。这岂不是要朕成为天下的笑柄么?”
德馨长公主也道:“符小姐,莫不是你在我府里,我有什么怠慢之处?你说出来,自然有皇上给你做主。婚姻大事,又岂能儿戏?”
臧天任更劝道:“符小姐,程大人还卧床不起。他心中记挂你,岂不又添一层病痛?”
符雅垂着头:“万岁爷,公主千岁,臧大人,诸位的好意,我十分明白。但是我决不能和程大人成亲。公主千岁待我如己出,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才有机会细细思考自己的事情。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做出的事情,我自己知道,老天也知道。虽蒙程大人不弃,愿意娶我这大逆罪人为妻,皇上也宽宏大量,愿将过往我所做的错事一笔勾销,可是,已经做出了事情怎能勾销?哪怕史书可以改写,青史却无法重书。世上没有人犯了罪,却得奖赏的道理。所以,恳请万岁收回成命。”
“你这姑娘,怎么认死理?”德馨长公主道,“皇上就是天,皇上说犯了错也可以得赏赐,那就是可以得赏赐!”
符雅垂头不语。
白赫德道:“以斯帖,我那天和你说过,我主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为你而死,救你脱离罪的捆绑。世上有权柄赦罪和定罪的,都只有主一人,你怎么还在这里为自己定罪?”
“白神父那天说的话,我都记得。”符雅道,“正是因为主已用重价卖赎了我,我才更要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蒙骗自己。经上说,‘听道而不行道的,就像人对着镜子看自己本来的面目。看见,走后,随即忘了他的相貌如何。’又说,‘身体没有灵魂是死的,信心没有行为也是死的’。我白白承受了主的恩典,怎能不起来效法我主?你对我说过,人最大的敌人不是那拿刀拿剑的对手,而是自己。做错了事,不能逃跑,要依靠主,重新站起来。我想,自我还不认识救主的时候,天父就已知道我的软弱,所以才将我带回这里来,要我直面这软弱之处,要我战胜这软弱之处。可是我在这事上屡屡跌倒。皆是因为每次一遇到难处,我就不去依靠主,而是依靠自己。屡屡给了魔鬼可乘之机。但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明白过来,我要单单依靠耶稣,我再也不要做罪的奴仆。主是怎样宽恕我,我也怎样宽恕人。主怎样服侍人,我也怎样服侍人。主怎样为人舍命,我也怎样为人舍命。白神父,我知道这是主给我的道路。我不能逃避主的道路!”
白赫德呆了呆,似乎没有想到如此形容憔悴的符雅会说出这样坚定的话来,而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像是一时的冲动。他盯着这纤弱的女子看了许久,眼中忽然有了泪水:“不错,天父啊,我往哪里去,躲避你的灵?我往哪里逃,躲避你的面?我若升到天上,你在那里;我若在阴间下榻,你也在那里。我若展开清晨的翅膀,飞到海极居住,就是在那里,你的手必引导我,你的右手也必扶持我!”
在场的旁人全然不知这两个信奉藩邦异教的人在说些什么,只觉请了白赫德来劝符雅,实在是白费力气,竟然两人一起发起疯来。德馨长公主最是恼火:“什么异端歪理——你说要宽恕谁?你自己犯下弥天大罪,竟然敢说宽恕别人?好吧,人人都求生,偏你求死——你这么想死,不如就在这里一头撞死了,稍后本宫便说你暴毙身亡,总比传出悔婚的消息,叫人耻笑要好!”
这岂不是要赐死符雅?严八姐心中焦急,差点儿冲出去。不过,元酆帝却忽然笑了起来:“皇姐,别动怒。说起叫人耻笑,民间对朕这个只知道修道炼丹的皇帝耻笑得还少么?朕给人做媒,人家不愿意,朕不得不收回成命,这的确是一桩笑话。但朕给人做媒,新娘子却忽然死了,这传了出去,只怕不仅仅是笑话,还要造成诸多猜测,附会成野史传奇了呢!”
“皇上!”德馨长公主着急。
元酆帝抬手示意她少安毋躁,自笑着对符雅道:“你说的什么藩邦道理,朕是不明白。不过你方才说,人在做,天在看,已经做过的事情,哪怕是天子开金口也不能一笔勾销——这一点,朕倒有些感触。朕可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凡我楚国臣民,哪个也不敢违抗——至少不敢当面违抗。不过,那鹿始终是鹿,不会因为朕说了一句话,它就真的变成了马。就算全国上下人人都附和朕,说那是马,其实心里大多知道那是鹿,说不定还暗暗骂朕愚蠢昏庸。呵呵……朕可以命令人笑,却不能命令人开心;可以命令人哭,却不能命令人悲痛;可以命令人成亲,却不能命令人相知相守——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无趣!”
“皇上何出此言?”德馨长公主道,“符雅胡言乱语,这个藩邦妖僧更是满口异端邪说。皇上应该严惩他们,免得他们出去扰乱视听。”
“皇姐,算了吧!”元酆帝道,“其实所有的荒唐事,还不是从朕一人而起?当初就是朕以为能够以一道圣旨得到韩国夫人的芳心,才有了今日这许多恩怨。可惜,朕却还不醒悟,以为用一道圣旨又可以将事情统统抹杀,只当没发生过。朕何其糊涂!韩国夫人死了,皇后成了今天的模样,太子待朕有如仇人,朝阳公主客死异乡,素云……素云又在哪里?这些事,哪一件能够因朕的一道圣旨就改变?”
德馨长公主答不出来。
元酆帝叹了口气:“符雅,虽然有许多事,朕的圣旨办不到,但是有些,还是可以办到——朕可以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程亦风,也可以把你当成刺杀皇后的大逆罪人处死——你可明白?”
“明白。”符雅回答。
“那你还是不要嫁给程亦风?”元酆帝问,“你和他,不是早有婚姻之约了吗?”
“是,”符雅道,“若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境地,程大人愿取臣女为妻,不管他是两殿大学士,还是一个潦倒书生,臣女都愿随他而去。只是,如今的这个时间这个境地,臣女还不能嫁给他。臣女只求回到坤宁宫,侍奉皇后。请万岁成全!”说着,深深叩首。
“还不能?”元酆帝玩味着她的话,哈哈大笑,“那就是将来或许还会有什么时间什么境地你可以嫁给他?那么说,朕赐婚也没有错,只不过眼前不办喜事,等到日后天时地利人和具备,自然水到渠成。是不是?”他不待符雅回答,招手道:“既然如此,那么朕准了你的请求。朕正好要去坤宁宫看皇后,你跟朕一起来吧!”
听到这话,符雅叩头谢恩。她的双腿早就麻木了,无法站起身来。几个宫女连忙搀扶。太监们抬来了元酆帝的龙辇,又给符雅也准备了一乘小轿,浩浩荡荡往坤宁宫去了。
严八姐本躲在乾清宫偏殿的屋脊后,看到一行人去了,心中不知是喜是悲——符雅为何要选择这样一条荆棘满布的小路?她只为求个心安吗?其实追求起来,皇后咎由自取,凤凰儿也是被皇后利用,与符雅毫无关系。她应该心安啊!如今她却回到宫里,回到这个一直威胁着她要吞噬她的地方。严八姐怎能眼睁睁的看着?
他想,无论如何,要去劝劝符雅。
于是,转身打算追上元酆帝的队伍。不过,却忽然发现白羽音正坐在自己的旁边,不由惊道:“小郡主,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羽音冷冷道:“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符雅这女人,她毒杀皇后,本来是难逃死罪,大家拼了命救她出宫,她又寻死觅活。她舍不得荣华富贵,不肯去落草为寇,如今皇上顺了她的意,既往不咎,还让长公主认她做义女,送她风光出嫁——她又玩什么花样?满口说的什么大道理?我看她若不是疯了,就是个女的端木平!”
严八姐不想和她争论,眼看着元酆帝一行已经走远了,道:“我去坤宁宫和符小姐说几句话。小郡主,我们后会有期!”
“喂!”白羽音还没抱怨够,严八姐便已经蹿到另一处宫房上去了。她心里很是郁闷:这个符雅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为了她出生入死?顶好皇后忽然醒了过来,找符雅报仇,杀了这祸害最是干净!
她这样骂着,想起自己入宫其实是奉了康王妃的命令来探望凤凰儿,虽然她有一万分的不愿意,可以康王妃先已警告过,若她不亲自将燕窝珍珠粉等物交给凤凰儿,就要家法伺候,她因此不得不悄悄溜出乾清宫,往东宫而去。
陪她进宫的康王府下人们之前被她甩掉,早就在东宫门口等得脖子都长了。见到她,少不得围上来“小祖宗”“祖奶奶”叫个不停。白羽音才懒得理会他们,一边让丫鬟仆妇整理自己的衣裙,一边生闷气。恰此时,见到端木平由一个太监陪着,从东宫走出来了。上次差点儿死在这伪君子的手上,白羽音不由浑身一僵。但旋即想到,这人已经全无武功,况且自己身在宫中,谅他也不敢造次,即端起郡主的架子。当端木平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傲然仰头,斜睨着对方。
端木平只向她欠身为礼,对身后的小太监道:“我这几日就要回神农山庄去了。凤凰儿的药照这样连服三个月,如果创面不再化脓,自然可以痊愈。”太监唯唯答应,一直送他出门。
“你要走了?”白羽音略有些惊讶,追上去问:“莫不是怕留在京城,本郡主会去向官府说什么话吧?”
端木平微微一笑:“郡主要说什么话?听说凉城府急急忙忙给了一笔抚恤银子,将白莲女史的遗体火化了,让她徒弟火速带回乡去。一点儿小伎俩,难道要我说破?”
他果然看出来了!白羽音庆幸公孙天成办事麻利。“就是因为那遗体火化了,才死无对证。”她道,“你企图谋害本郡主的事,以为本郡主会就此作罢?你的大秘密被我看到了,我怎知道你不会哪一天又想杀我灭口?”
“在下已经全无内功,郡主所看到的事情不也死无对证?”端木平道,“做事不要做得太绝——郡主难道为了将在下逼上绝路,不惜搭上自己的名声和日后太子妃的地位?”
“本郡主才不稀罕太子妃的地位。”白羽音道,“本郡主不像你,只看重那虚名。”
端木平笑得神秘万分:“是么?不过,好像有些人并不是这样想的呢——郡主知道辣椒面么?”
白羽音一愣:“什么意思?”
“呵呵,”端木平笑道,“郡主真不知也好,假不知也罢。总之在下过几天就要回神农山庄去了,郡主若是顾惜自己的名声和那太子妃的地位,在下一定会对辣椒面的事情守口如瓶的。”说罢,欠了欠身,径自离去。
什么莫名其妙的辣椒面!白羽音瞪着他的背影。丫鬟仆妇来请她拜见太子了,她才跺了跺脚,将端木平那诡异的笑容抛到脑后。
凤凰儿自受伤之后便居于东宫偏殿。竣熙则抛开一切政务,陪护在她身边。白羽音和这对少年情侣最熟悉不过了,今天却差点儿认不出来——凤凰儿浑身颤着白布,面目一点儿也不见,连声音都似乎是因为在火场被烟熏的缘故变得嘶哑,叫人不敢相认。吃力地说了几句话,也无非是对皇后的事感到万分自责。竣熙眼窝深陷,好像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儿,虽然寸步不离地陪在凤凰儿身边,看神情早已没有往日的关爱与迷恋,反倒充满了愤懑于不耐烦。只要凤凰儿一说到皇后,他就立刻恼火道:“你就不能忘了这事么?”凤凰儿因哭了起来,声音隔着纱布传来,嘤嘤如鬼泣。
没想到这对形影不离的小情侣也能生嫌隙!白羽音无心趁火打劫,既然奉命而来,便从牙缝里挤出些宽慰的话语。只是,竣熙这几天好像干枯的原野,稍有一点儿火星,立刻烧得不可收拾,而凤凰儿就哭个不停。白羽音的耐心很快就被耗尽,真怀疑这样下去自己也要疯了。幸亏此时,有宫女捧着火疮膏来替凤凰儿换纱布了,竣熙回避了出去,殿上才稍稍清静了些。
白羽音觑着这个机会也打算溜之大吉,只是才起身,忽然觉得鼻子奇痒无比,接连打了十来个喷嚏。“郡主莫不是着凉了么?”东宫的奴才们万分紧张,“凤凰儿小姐的病沾不得一点儿邪毒,郡主若是染了风寒,还是小心些,别传给凤凰儿小姐。”
下逐客令?白羽音巴不得!几乎雀跃着跳出偏殿,险些和两个捧着汤药的宫女撞个满怀。“要死了你!”她骂道,“没看到本……阿嚏!”又喷嚏不止。
“奴婢该死!”宫女们道,“郡主病了么?要请太医看看么?”
“我没着凉!”白羽音推开她们,捏住鼻子,“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人吃了辣椒,身上没洗干净?阿嚏……我从小一闻到辣椒的味道,就会……阿嚏!”
宫女们连连摇头:“郡主可别冤枉奴婢们。太医说了,凤凰儿小姐的伤须得忌口,一切熏烤煎炸辛辣油腻之物,统统不能沾。太子已经下令,整个东宫都不能有这些东西呢?奴婢们岂敢犯禁?”
“是吗?”白羽音狐疑地看着她们,忽然心中一动——辣椒面!刚才端木平不是说辣椒面吗?凤凰儿的火疮膏……凤凰儿的汤药……莫非是有人用忌口之物来毒害她?不由一骇:这法子实在阴险,不同于下毒,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心里又纳闷:是谁向凤凰儿下毒手?按道理说,她白羽音才是唯一有理由要除掉凤凰儿的人。除她之外,还有别人?那她岂不成了替这个人背黑锅的?还要因此受端木平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