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除夕将近了。
今年年底,突然有倭寇袭击了金门,然后顺北风又来到了漳州外海,引起民众震动。曾家的船好字号一下水就去了闽浙海运交界之处的沙堤(即沙埕);当时沿海海禁法令规定,以沙埕限南北,由此勒令闽船不许过浙,浙船亦不许过闽。曾家的船下水以来已把三批洋货和银子运到商行浙江分号,准备来年的贸易。
闻得倭寇警讯,好字号匆匆返回月港。让曾家的人不放心的还有尹峰;这家伙新船一下水就去了东番魍港,说是去训练水手。实际上,除训练水手外,他是去接受果阿号运来的一批武器装备。这是尹峰委托贝尔纳多的关系,在暹罗国买来的50枝火绳枪和2门12-18磅铜制滑膛主炮,4门6磅的青铜炮。年初定这些货时,贝尔纳多要的价格几乎花了尹峰一半的家产,幸好他的家产今年还在不断增加。
贝尔纳多对于购买火器护船本来没什么意见,这条船他也有股份。但是尹峰一次要这么多而且还有大炮,确实使他为难;欧洲有很多火枪制造中心,其中最有影响的有布雷西亚(意大利)、慕尼黑、奥格斯堡、纽伦堡、萨尔(图林吉亚)、巴黎、列日、马斯特利赫特、乌特勒支、伦敦等,可是,那实在太远了。
东亚能生产火器的国家中,葡萄牙和西班牙人都对卖给民间的火器严加管理;中国的火器,尹峰想都没想过要去买;不仅是官府管得严根本买不到,而且是当时的明朝火器相对西方已经落后了。
最后,还是学习过葡萄牙殖民史的尹峰想到了;可以找泰国-暹罗买火器。暹罗国首都当时有葡萄牙人居留地,作为在此定居的条件,葡人为暹罗国王提供雇佣军,并教会了暹罗人生产各种火药枪炮。因此暹罗人成了枪炮和火药的著名生产者,就连日本德川幕府缔造者德川家康也在1606年和1608年向暹罗国王定购火枪和火药。
没几个人知道,法国大革命中,在1789年7月14日攻克巴士底狱之役中使用的两门大炮,就是17世纪暹罗国王送给法王路易十四的。
相对而言,暹罗国能生产火器知道的人不多,而且管制较松,比较容易买到。
总算在那个大航海时代,金钱的魅力无穷,所谓“金令司天,钱神卓地”,这批武器成功买来了。虽然大炮的数量严重不足,但对付一般海盗倭寇什么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现在问题是有了武器,没人会使用。
鲁石头的海盗船差不多已经从良,跟着李旦跑买卖了,而且他的船上也没人精通火器。李旦的几条船都是传统的福船型,从没想过要在船上放上大炮作战,因此他的人也不能指望。所以,只有等来年贝尔纳多给他带来大炮教官了。所幸林晓小时候玩过千户所的快枪,和火绳枪发火原理一样,好动而且脑子灵活的林晓玩了一阵后搞懂了火枪发射。
尹峰在东番魍港沙滩上继续操练他的水手。这回是拿着木棍模拟火枪射击训练,搞得是所谓三排射的阵型。由于船上空间狭小,这种队形训练在船上不得不变成立定齐射训练。有时训练在魍港沙滩上搞,在魍港居留过冬的海盗和渔民们没人对此感兴趣,大家都认为这是在玩花架子。偶尔有当地土著打渔路过,很是好奇地围观一番。
尹峰慢慢把诸如每天蛙跳100次,做50个俯卧撑和50次负重下蹲,晚上睡觉前练倒立和仰卧起坐50次等等变态操练项目拿出来时,那批疍民水手对此已经完全麻木,人人都是高度紧张听着口令,条件反射地做动作。
说实话如果这批水手不是受尽苦难的疍民,不是常年在海上搏命的渔民,没有尹峰每年40两白花花银子的诱惑,没有尹峰每日不惜代价地大鱼大肉补充营养,说不定这些水手早就逃跑了。林晓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干什么不好,非得跟着这个疯子老大出海。
正当尹峰玩操练小兵游戏过瘾的时候,早已回泉州准备过年的李旦的手下,以及曾家的仆人都搭载一艘走私商船来到魍港,倭寇突然又出现在福建沿海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魍港。曾家的人特别嘱咐;要尹峰赶紧回家过年,大老爷给他的捐纳的例监身份已经拿到批文了。
大明朝重文轻武,重视科举的传统,是有着无比深厚社会基础的。曾柯虽然嘴上自称商人之家,但无论如何,他们家已经是出了举人的官宦人家了。这样,尹峰的平民商人身份就很成问题了;在当时官绅人家中,门当户对的观念是深入骨髓的。
为了门当户对,曾家人中最喜欢尹峰来当妹夫的曾岳想到了捐纳。他自己出钱,权当感谢尹峰的救命之情。
朝廷早在景泰年间就有“纳粟入监”之令,如今万历皇帝矿监税使满天下,捐纳入监的事很普遍了。起初只准在学生员即有秀才身份的才能“纳粟入监”,现如今是谁都可以“纳粟入监”了,例监开纳已成为常制,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得到监生头衔,搞得如今的太学里,十分之七的监生不是例监就是纳贡。
刚好现在福建兵备道要整顿兵力出征倭寇,曾岳通过关系出了笔钱,作为水师的兵饷,顺利为尹峰卖到一个例监头衔。尹峰没想到回到古代,居然还成了靠赞助多少钱而入大学的阔佬子弟,无奈中也只好向社会现实低头;再说了,曾岳如此做,确实也是在帮助他。如今他的社会地位勉强可以算作士人等级,和曾家联姻也不成问题了;并且,行走在外经商,也多了一层政治身份的马甲用以保护自己。
……
婉儿百无聊懒地坐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梅花正在盛开着。少女眼睛看着梅花,心里想着心事。马加罗跟着尹峰去了大海对岸的东番,婉儿连唯一可以作弄的对象也不在眼前。马加罗正在学说汉话,黑番鬼那笨嘴笨舌的样子,是婉儿在漫长等待日子里唯一的娱乐活动。
这里的人们都说女人不能上海船,可婉儿从小就是渔船上长大的,现在离海那么近,却再不能去海上抓鱼了。这使婉儿患了严重的思乡病,另外加上对某个没心没肺的男主人的相思病……
这一年里,婉儿只看到尹峰三次,总共服侍他的时间不过一个半月。其余时间,婉儿只是打扫屋子,洗涤衣物,然后无聊地等着天黑。一个月前,尹峰回到泉州,竟然连家都不回,径直去了福州外海的造船场。
从今年三月份开始,曾家大院的二小姐,她未来的主母开始派出小丫头来联系她,让她进入曾府的后宅陪她说说话。大约每个月都要叫她去几回。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看着曾家二小姐伏案看书写字,然后回答二小姐一些无聊的问题;有时也拐弯抹角谈到尹峰,但仅限于问问尹公子现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她的神色总是那么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激动。这让出身大海之上,生活虽然艰苦,但性格开朗的婉儿很不喜欢。
想到这里,婉儿心里别扭得很,挥手折断了一根花枝。
“我是个丫鬟啊!”她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