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三级石阶,胤礽对门口立着的侍从道:“李管事,父亲可是正在待客?”
李平躬身道:“回二少爷的话,户部金部主事益州叶氏叶承琪正在与老爷叙话,老爷吩咐,您与三少爷回府后,便来见客。“言罢,人已上前一步,欲亲自打帘。
胤礽却是脚下不动,笑道:“我记着金部有凉州陈平洲主事、泸州梁宇桥主事、冀州于景瑞主事,不知这位叶承琪主事是替了哪一位?”
门畔侍从皆侧目而视,胤礽与胤祉却齐齐回头去看那面目最平凡的十五六岁的少年。
李平打着帘子,少有的不知所措:这叶家来势汹汹,底细怕是只有自家老爷晓得,且两位少爷这番问来,更似要寻人不是。
胤祉瞧着那面目平凡的少年,说不出缘由的不喜,略蹙了眉。
胤礽低声笑了笑,道:“堂堂叶家公子,换了从人衣裳窥人内宅,也是好教养。”
院中诸人皆是一惊,叶家侍从齐齐抬头去看那少年,随即又都低了头,只一管家模样的站出来,指着胤礽道:“琏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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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喜极而泣,俯身抱住胤祥,颇有些语无伦次:“十三,朕能再见到你真好……十三,这辈子咱们是亲兄弟了……”
康熙僵立在门口,胤禛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他的耳中,对于又得了一个儿子他确实有些异世重逢欣喜,可是想到十三胤祥,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草原上那一场变故,那一场他避讳半生的变故。沉沉一叹,康熙转身往外走去。
在廊下站定,没有接过侍从递上的手炉,康熙负手立在没有帐幔遮挡的回廊处,看着那翩跹的雪花,放空思绪,偶尔扑上面庞的雪花却让他的思绪不可控制的飘向那年的塞外,冷风割面,像极了那夜,那时候该是隐在灯影中青年的容色忽然明晰的展现在眼前,那双狭长凤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大咧咧的展现在自己眼前,康熙敛目轻叹:……胤礽啊……
胤礽躺在虚空中,细细琢磨着今日听的讲书,闻得林宇轻咳声,睁眼皱眉,林宇自那日之后时节更替之时便有些不舒服,瞧着那一碗碗的汤药,胤礽都觉着嘴里苦的慌。可是,这小子又是较真儿不肯服输的性子,瞧着林宇喝过了药,便随了林广澈侍从张彦往铺子里去瞧着那掌柜的如何行事。胤礽叹口气,林广澈这两日事忙,倒是没时间管着他这儿子,旁人也不好说,只得依着他的心情纵着他,倒让胤礽难得的生出些不安。
顺着林宇的眼打量近日已渐熟悉的街景,胤礽侧身横卧,眼神飘忽。
身处高位的人再怎样低下身段儿也是永远无法看清楚底层的真实,非身临其境总是无法体会那一分无法用言语描说的辛酸苦辣。
情到深处愈显言辞苍白。
他以为自己沉浮一世,总该是对人心有些揣摩,如今方才知晓曾经多少的自以为是。
也难怪皇上最后舍了他,他始终没有承担背叛的坚忍和勇气啊。
闭上眼,胤礽不愿再去戳心底的伤疤,凝神去听刘彦解说如今时节是哪里的鲜货卖相最好。
胤禔同胤俄正在和敬的院子听她指着账本解说,晕头涨脑之际两人心中难得对胤禟生出些敬佩之意:老九/九哥是怎么厘清这般变化繁杂的营生的?!
和敬瞧着面前愁眉苦脸的两小儿,很是无奈,她说教多日,两位学生却还是这一知半解的模样,想来两人赖在自己这里还是图着清净,左右她寻得这由头也是看不过弟弟表弟被人那般‘欺负’了,索性合上账本,唤来侍婢送上冰碗。
看着瞬间精神起来跑去捉弄晒着太阳贪睡的两只猫儿的两小儿,和敬安抚着逃进自己怀里的雪球倚在榻上瞧着那边儿闹腾一团儿的人和猫,轻叹一声:罢了,将来这铺子便先暂交舅舅们打理吧。左右,他们是一家人呢。
佟佳氏现今这身子底子倒是不错,只是大病初愈便接连孕育两子,身子已是有些不堪负荷,且她这次怀孕时患得患失的思量过重,又在生育时遭了大罪,很是有些伤了身子根本,昏睡几日方才清醒。喝了几日的汤药,佟佳氏终是不耐,闭目假寐,对侍婢嬷嬷的唤声只做不闻。
胤禛本是想着将胤祥的事情告知佟佳氏,可是看到佟佳氏疲懒憔悴的样子,鬼使神差的压下了喉中话语,爬上床,舀了半勺汤药颤巍巍的送到佟佳氏唇边,轻唤道:“皇额娘,用药吧……”
佟佳氏睁开眼看到胤禛,想起上一世的胤禛也是这等乖巧的模样,忽的觉着自己这辈子有些对他不起,这是自己养了两辈子的孩子啊,自己之前可是着了什么魔,明明那时候一直想着若是这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就好了,这辈子梦想成真了,怎的就……幸好自己醒悟的不晚,虽然自己这一年是有些疏忽了他,现在倒也来得及补救,她这一世可是有两个儿子了呢。打开心中一个心结,佟佳氏温柔的看着胤禛,含笑饮下他喂到口边的一勺勺汤药。
屏风隔断处的阴影里,康熙默然看着这边的母子两人,心中很是安慰,他记得上辈子的时候佟佳氏就很喜欢胤禛,自己更是时时怀念着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的快乐,只是,曾经佟佳氏喜欢胤禛,却是一直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忐忑心事,可是,他是皇上,他不能随心所欲,他必须要平衡所有,幸而老天垂怜……康熙面上笑容欣慰,拿过侍从手上瓷碗,坐到佟佳氏身边,伸手揽过胤禛,接过他手中的勺子舀了白水一匙匙喂给佟佳氏。
笼在承乾宫多日的愁云沉郁终于散开了,皇帝对继后很是有情。
原本在旁观望的嫔妃见此只是笑笑便无趣的转开了眼,如今宫里头分位高的妃嫔除了纯贵妃和令嫔是包衣女子,后起之秀都是满蒙美人,被留牌子进宫的女儿,哪家不是请了有见识的老者指点过如何行事方才不至连累亲眷,哪里还有什么人期盼着在宫里头求得一辈子的深情,安安稳稳有了下半生的依靠才是正经。
于是听闻两位贵人都喜去皇太后的寿康宫沾沾皇太后的福气,一众无子妃嫔便也前去凑趣儿,便是求不得抱养皇子,好歹在皇太后面前得了眼,也是好的。
皇太后瞧着忽然聪明起来的一众嫔妃初时可是不太欢喜,转眼瞧见一旁安静的似模似样的读书的孩童,又觉着还是聪明人斗起来有趣,正好瞧瞧这不声不响就夺了她儿子的心的那拉氏的手段,到底宠荣都不在一时,而是看时间的长久。有时看的不是自家的本事,而是看家里头是不是有人拖着后腿!
皇后大安的消息从宫里头透出来让前朝那拉氏一族倒是松了口气,只是有着傅恒傅清的不动如山相较,颇显狼狈。
胤禛生性敏感多疑,对佟佳氏的亲近隐约有感,上辈子惦念许久的母子情到底也不是假的,母子两人彼此有意,倒是相处愈发融洽,而不知心中如何作想,胤禛一直没有在胤祥面前说开了康熙和佟佳氏的身份。正好康熙也不欲佟佳氏早早知晓胤祥的身份,一家四口相处之时,一直没有摈退侍从,所幸被瞒着的一对母子如今都是精神不济,佟佳氏欢喜胤禛对弟弟的疼爱,胤祥为胤禛得到曾经惦念一世的疼爱而欢喜,倒是未有所觉。
承乾宫中并无人压制两位小主子兄弟情深的消息:九阿哥对十三哥很是喜欢,十三阿哥也乖巧懂事的黏着九阿哥。
一众旁观等待结果的阿哥冷冷一笑:想必这个就是十三了。
胤禔的书房里,一众康熙朝的阿哥都在。
胤禔摩挲着怀中宝儿的绒毛,垂着眼睑遮住了眼中翻腾的情绪:这辈子这对好兄弟倒是凑成了亲兄弟了!
胤祉抿口茶,笑得悠然,上辈子他先后栽在十三母子的葬礼上,第一次固然是自己不对,第二次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怡亲王,固然你会做人,可是哥哥就是瞧着你不顺眼该怎么办啊!
胤俄提了水壶为胤祉和胤祯续杯,他对十三这个弟弟倒是没什么好恶,只是,他记得九哥可是因为十三被罚过呐,为了什么,谁对谁错,他是不记得了,可他就是记着胤禛因为这个没少为难他的九哥,所以,小十三,你既然同你四哥兄弟相得,便也担了他给你扯上的仇怨吧。
胤祯倒还面色平静,双手捧杯请胤俄为自己把盏,将温热的杯子握在手中,瞧着氤氲的雾气,轻叹一声:一个是自己的亲兄长,倒是同和他一并长大的哥哥更像亲兄弟,年纪相仿的兄弟,皇阿玛却是更喜欢另一个!所以他要强,就算是扛不住落荒而逃也要绷住了面子,他拼命寻找会认同自己的人,人前嚣张,人后落泪的蠢人就是他,他,他其实只想要一个除了身份羁绊将他看的最重的人而已!想起那时候满眼无奈好笑的瞧着自己的太子爷,胤祯偏头去看胤禔,虽然气势相仿,可是太子爷那双眼悠悠然只需一瞥,他就觉着自己被人看了个通透。惨然一笑,胤祯看看安静品茶的胤祉,再看看眼神交汇的胤禔和胤俄,闭上眼,他不过是很怕寂寞。可是,自己好像才是亲缘淡薄的那一个,瞧着兄弟们都不是孤身一人,还真是怅然呐。
寿康宫自然也是时时关注承乾宫的消息,胤禩一边听着宫女为自己念书,一边听着皇太后同宫人嬷嬷的说话,心下叹息一声,那两人这辈子倒是圆满了。不过,这辈子没人给他们做挡箭牌,不知道他们倒要如何?而且,他们的皇阿玛啊,那可是,呵,传说中的千古一帝啊。胤禩唇边笑容愈发灿烂,他很期待,真的很期待!
临近十三阿哥的满月,后宫众人有意无意的探听着内务府的消息,听过皇上的意思,后宫诸妃一时间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皇帝对皇后的态度仍是极好,可是这十三阿哥的满月宴,内务府却只是得了如往常的例的旨意,很是让人摸不清皇上的心意究竟在何处。
令嫔和两位贵人先后临产,两位贵人诞下的都是格格,加之庆嫔所出的五格格,宫中已有五位小格格;令嫔倒是好运气,得了阿哥,只是身子是弱了些,康熙瞧着十四阿哥就想起上辈子夭亡的儿女,倒是责令太医院好好为十四阿哥调养身体。
弘历听了自己的手下报来的消息,眉头一挑,呵,这令嫔魏氏同富察氏的死必是脱不开干系的,而太医院那么些太医,偏偏就挑上了他的人,既然老天都给他机会除去那妖孽的孽种,他更是不必手软!
皇太后挑了眉头,不过听说了舒妃抱着她偏殿中的婴儿很是欢喜,庆嫔对着她宫里的颖贵人也是不错,摸了摸指甲,这次宫里头的女人倒是容易满足呢。也罢,既然皇上现在想抬着皇后,她这做额娘的便随了儿子的意好了。不过,九阿哥一人也是孤单,该是同年纪相仿的兄弟亲近亲近呢。于是皇太后遣了人去承乾宫,又下了一道懿旨,道说年底宫中添了婴孩儿两位贵人有功,又赞了舒妃庆嫔的慈母情怀,两位格格的生母养母都得了皇太后的大量赏赐。而令嫔却似被皇太后忘在了一旁。
胤禛不情不愿的被嬷嬷抱去了寿康宫,忍着心中不喜,同皇太后说话,瞧着在炕上翻检书册的胤禩只觉无趣,他还是觉着和他的十三弟在一处舒坦,就是发呆也好,可是陪着这么个——胤禛眼神一闪,瞧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孩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自己上辈子的兄弟?否则,小孩子爱闹,听说这十阿哥虽是乖巧的,也颇招人疼,如今这对着自己的冷淡态度倒是奇怪得很!
胤禩背对着胤禛,深吸口气,他还是没办法假装不在意上辈子同这人的恩怨,他怕自己压不住眼中的恨意啊,但愿小孩子的眼缘一说能遮得过去。睁开眼,瞧了眼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面前的人,胤禩好奇地再看了一眼,撇撇嘴,抱着怀里的书本转了身。
佟佳氏休养大半月,倒是精神了不少,听说胤禛被召去了寿康宫,便只让人将十三阿哥抱了来。
絮絮叨叨的将自己对胤禛的情谊说了出来,佟佳氏觉着怀中婴孩儿的神情很是熟悉,那震惊的模样像极了胤禛,抿了抿唇,想起曾经同康熙问过的胤禛的后事,她试探着问道:“十三?你可是胤祥?”
胤祥瞧了佟佳氏一会儿,闭了闭眼。
佟佳氏怔了一会儿,面上做出欢喜的笑,遣了侍从去请康熙来,想起近日在康熙眼中瞧见的愧疚,又想到那日胤禛的欲言又止,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闭了闭眼,瞧见胤祥正看着自己,面上笑容愈发温柔。
康熙听高无庸报来承乾宫侍从来请时便猜到该是所为何事,佟佳氏一向守礼,从未凭着自身的宠爱逾矩而为,这般遣人来请自己前世今生也不过是几次。
“九阿哥现在何处?”康熙起身往外走,忽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