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爷作为江浙道最大的父母官,平日不知有多少官员争先恐后找机会巴结,更不用说像正月初一这样的大日子,是以,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江府大门前的那条青石板路上车水马龙,来往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只因早先祭祖的时候出了那样的事,江老爷心头始终颇为郁结,便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应酬他们,只让忠伯把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交给江容华处置。
过了腊八,江南的天气便一天天转暖了,似青梅这样身体底子好的,都减了一件夹衫,行动间都比从前轻快了许多,不过望月楼二层朝南的卧室内却还是烧了三个火盆,披着大毛衣衫的江容华捂着暖炉坐在软榻上,看白芷和青梅将那些礼物登记入册。
“江西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李长明奉景德镇彩釉美人觚一对,雨过天青莲花式温碗一套。”“杭州府衙通判吴庸奉雨前龙井,太湖碧螺春,黄山毛峰,六安瓜片,君山银针,信阳毛尖,太平猴魁,庐山云雾,各两斤……”
各式各样的珍品琳琅满目地堆了小半屋,青梅一边点数,一边念出上头贴着的大红签子,白芷则对应着将它们记录下来,这些都是人情,送礼之人以后但凡求上门来,江老爷自然也要根据所谓的“孝敬”看是否该行方便。
江容华撑着下巴看了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趣,转头看向窗外,越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到望月楼西面石子漫的甬道上,偶有行色匆匆的下人经过,毕竟还在节下,各门各院大大小小的琐事也都不少。
按着往年的惯例,正月里徐氏都会带着小辈们去钱参政和几个与江老爷交好的官员府上拜年吃酒,只是今年徐氏被禁了足,老夫人李氏也懒得动弹,其余三姨娘之流终归身份不够,江老爷便做主将一应交际暂时都推了,只一家子清清闲闲地聚在一起吃了几顿,年味儿确实淡了不少。
六姨娘的事在初三一早,江老爷去福寿院请安的时候有了定论,老太太的想法是几个月来府里委实不大太平,再造杀孽只怕不妥,不如让六姨娘去杭州西南五云山上的静水庵剃度出家,也好为府里祈福祷告。
江老爷虽然觉得这么做便宜了六姨娘,不过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慈悲之心难免重些,便也不再多说,依言办了。
这事也就算这样过去了,对六姨娘江容华其实并没有放在眼里,她不过是江淑华用来对付自己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丢弃。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六姨娘离开祠堂前一刻说的话,她说让自己别得意太早,会有让她哭的时候,六姨娘深藏眼底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让她直觉对方并不是在简单的放狠话吓唬自己,难不成她还想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可是今儿晌午她便被一辆青幄圆顶小马车送出了府,即便真要作怪也没有机会了不是?江容华峨眉紧蹙,樱唇微抿,希望是自己多心了罢……
“咦,这是什么?”青梅惊讶的声音打断了江容华的思绪,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色泽鲜亮的泥娃娃,圆圆的丱发,带着些许婴儿肥,一脸肃然的表情与她的模样显得有些违和。
江容华也有些好奇,便从青梅手里接过,那泥娃娃被装在一个上好的红木盒子里,底下点了丝滑柔软的蜀锦,盒盖上还绑了一个樱桃粉的活结,江容华将那娃娃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会儿也没见出有多么珍奇,不由得疑惑道:“这是哪家送来的?”
青梅撇了撇嘴,将盒子里外展示给江容华看:“小姐,喏,这上头并没有写了送礼人名讳的红签子,不过看这东西并不值几个钱,想来也是某个官阶不高的小吏罢!”
青梅从江容华手里接过泥娃,仔细瞧了瞧,放回盒子,忽然笑道:“不过这娃娃持稳的样子倒与小姐有几分相像呢!”
江容华闻言以为她又在胡说,便瞪了她一眼,叫她把这东西与其余礼品一同送去公库。
足过了一个时辰,青梅与白芷才将所有礼物清点完毕,江容华半晌午的有些饿了,便吃了点子大厨房崔妈妈送来的桂花杏仁酥,打算去锦绣园看看七姨娘,只听楼下堂屋里传来清脆的一声:九姐姐!
随之而来的是噔噔噔跑上木梯的声音,琉璃珠帘一阵乱响,露出江以信红扑扑的小脸。
江容华一见是他,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和暖的笑意,走过去替他把身上的斗篷除了,又让白芷拿温热的牛乳和玫瑰糕来。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与大姨娘说过?”先头江以信无辜失踪了两回,大姨娘自然不敢再掉以轻心,如今一刻不错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拴在裤腰带上。
“姨娘知道我是来姐姐这里,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江以信手里捏着半块糕饼,嘻嘻一笑。
“听大姨娘说父亲打算让你出了正月就随三哥哥去家塾里念书?”江容华见他嘴角挂了些许玫瑰糕的碎屑,便掏出帕子替他擦拭,江以信也配合地抬起脸。自从除夕夜江容华从雪地里把他挖出来以后,姐弟俩的关系比从前亲密了许多。
江以信听她说完,小脸一垮,抱怨道:“听说家塾里的先生个个都是古板不知变通的老学究,最喜欢抓着人背四书,背不出就要挨板子,我一点也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