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江老爷来找她,说容华绝非池中之物时,李氏还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的见识,然而待听完江容华在书房的表现后,终于惊讶得无以复加。
再之后江老爷提出要把陪嫁庄子提前交予她时,李氏便也没有反对,几番思量下,还多添了一处城中的成衣铺子,李氏可不是眼界狭窄的徐文佩,对于有用之人,她从不吝啬。
如今见江容华面对这么大一笔财富依然不骄不躁,淡然自若,不由得暗暗点头,脸上笑得越发亲切,慈爱地摸了摸江容华的头道:“傻孩子,只是划到你的名下,那些庄子铺子自然有专门的管事打理,哪里用得着你操心。祖母我一路看来,这么多孙子孙女,只有容华你最得我的欢喜,祖母老了,精力有限,对孙儿们也不是个个都顾及得到……”
江容华听她这般说,心底冷笑不已,如果现在是她疯癫毁容,只怕李氏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更不用说这番掏心掏肺的话了,面上却装出勉为其难地模样,诺诺道:“长者赐不可辞,全凭祖母,父亲作主。”
李氏看她谦恭感恩的样子极为满意,便让白兰把放在内室暗格里的地契房契拿来。
江容华陪着李氏又说了几句知冷知热的贴心话,把老人家说得越发欢喜,拉着她的手更显亲密。
江容华眼见日头西沉,惦记着一会儿陈大夫要来替青梅做最后一次诊治,便向李氏告辞,却听得守门的小丫头满脸喜色地匆匆跑来通报:“老太太,秦夫人来了!”
秦夫人?哪个秦夫人?
江容华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而李氏却激动地站起身,忙对那丫鬟道:“还不快请进来!”
说话间,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在丫头的搀扶下,撩帘进来,只见她身穿绛紫色掐牙连珠团花锦纹软烟罗交领长通袖袄,下着逶迤拖地银灰色提花四喜如意纹裙,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倘若再年轻二十岁,定是个端庄妍丽的美人儿。
美妇一眼望见李氏,串串泪珠便滚瓜似的落下,几步扑到她怀里,哽咽道:“母亲!”
短短两个字让江容华对眼前夫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祖父江秉然一心向政,并不沉迷女色,因此连嫡带庶,李氏膝下仅有四子,其中庶三子江季友七岁的时候跟着小厮逛庙会,人多走散后便再没有回来,生死未卜。
李氏并无女儿,连收养的义女也没有一个,因此能唤她为母亲的便只有三个儿媳了,江容华的四叔江叔友比江老爷小十岁,应该不会有这般大年纪的夫人,徐氏又与江容华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不会认错,所以如此想来这位姓秦的夫人应该就是她的大伯母了。
只是她曾听大姨娘说起,大伯江伯友是李氏唯一的亲生儿子,从小立志弃文从戎,十五岁的时候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毅然响应朝廷的征召,奔赴西北战场,结果尚未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便马革裹尸,一去不复返了,只可怜刚过门的娇妻新婚三天便成了寡妇。
在大祁寡妇再嫁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必浸猪笼的丢脸事,李氏曾劝这位大伯母择一户忠厚老实的好人家改嫁,无奈后者打定主意要为夫君守节。
然而寡妇门前是非多,加之一年以后江仲友娶了徐氏,徐大夫人素来小性,妯娌俩的关系便有些微妙。
秦氏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也不愿与徐氏打交道,果断提出要去姑苏娘家,颇有名气的水月庵带发修行,青灯古佛,终老一生。
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又回来了呢?而且看李氏先前让人收拾东偏院的情形,显然是早得了消息的。
江容华面带微笑地看着婆媳俩相对而泣,心头越发疑惑起来,忽然瞥见黑曜石珠帘再次被人打起,一个变声期少年喑哑独特的声音吸引了屋内众人的注意:“侄孙鹏举见过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