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长相略显阴柔的少年,跟江以则年岁相仿,得体的言行举止显示出良好的教养,然而瘦削的下巴和过薄的嘴唇让江容华产生一种此人并不好相与的直觉。
“这是哪家的孩子?”
李氏听到响动转头望去,只见那少年着一件湖蓝色浣花锦直裰,腰间绑着一根青色蟠离纹金带,墨发拢在一个小白玉冠里,低眉顺眼显得十分乖巧,当下心头便生了几分好感。
“这是愉心娘家七叔的幺子,名唤鹏举,平日勤于读书,鲜少出门,如今愉心回杭州探望您,将他一并带来,也是想让这孩子多见见世面。”
不知是否是在庵里礼佛多年的缘故,秦氏的声音有一种慈悲的平和,不紧不慢的语调,让人如沐春风。
李氏闻言又细细打量了秦鹏举几眼,夸赞是个周正的好孩子,就如见到所有别人家的孩子一般,客客气气却也并不十分热络。
秦氏一旁看着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却很快收拾起了情绪,转而动容地拉着李氏的手驱寒温暖,那模样简直比亲女儿还要关怀备至。
然而那秦鹏举到底年纪不大,且终归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界狭窄,在控制自己情绪方面远远不及他的姑母,被李氏晾在一边后原本就比常人白上两分的面色更白了,酷似柳叶的细长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甘。
倒不是李氏刻意怠慢这位远道而来的小客人,只是她此刻一颗心都放在秦氏的身上,看到她就想到自己死去的亲儿子,又悲又痛又怀念,对旁人便没了多余的心思照顾周全。
于是那秦鹏举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处境颇为尴尬,白兰看在眼里忙笑着把他引到江容华对面的高背椅上,又亲自端了茶来。
少年对白兰感激地笑笑,喝了热茶,苍白的脸上有了少许血色,垂着眼睑看青花瓷茶盏里上下浮动的茶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头至尾,江容华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屋内几人的互动,并不出声打扰,直到李氏和秦氏的情绪都慢慢平复下来,才瞅准两人拭泪的一个空隙道:“从姑苏到咱们杭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又是水路又是马车起码要走十天半月,大伯母路途劳累,还需好生歇息才是,祖母想要叙旧,也不急在一时,况且陈大夫交代过您的身体可不宜多哭呢!”
轻轻柔柔的声音如一把软软的小刷子让人听了熨帖无比,李氏闻言笑道:“还是容华说得对,祖母年纪大了,见了你大伯母只管高兴,也没想到让她先歇一歇。”
又见秦氏惊讶地看向江容华,忙将后者拉到她跟前拍着小孙女的手背道:“这是仲友的九女儿,名唤容华,最是懂事明理的。”
秦氏上下打量了江容华一番,巴掌大的小脸晶莹如玉,如云似雾的蛾眉下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上穿镂花素缎花草纹样圆领小锦衣,下着及地玫瑰紫刺绣百褶裙,臂弯上披了一件绛红色缕金连珠团花锦纹烟纱素软缎,不管是做工还是面料都是普通人家绝对穿不起的。
不过几眼,秦氏便知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在江府必是极受宠爱,当即拉过她的手笑道:“二弟的几个孩子皆是出类拔萃的,原先我在姑苏修行的时候,时常听水月庵的香客提及咱们府上的七小姐,美丽娴雅,端庄大方,如今见了容华竟是一样的温婉可人,愉心私心里是极羡慕二弟和二弟妹的。”
秦氏说着眼圈儿又红了,李氏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哀伤之色,嘴唇动了动,似是顾及一旁的江容华几人,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江容华见状便福了福身,带着白芷告辞出来。
“青梅姑娘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好,并没有落下病根,九小姐只管放心。”
陈大夫收起臂枕,整理好医箱,看了眼床头还未吃完的半碗燕窝粥,心下感叹,江府不愧是杭州府数一数二的的大户人家,连一个丫鬟病了也如寻常小姐一般紧着,人参茯苓不要钱似的吃到肚子里,这能不好吗?
陈大夫的话好似给青梅下了特赦令,待他一出去,便迫不及待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嘴里不住抱怨道:“小姐,这大半个月可闷死我了。”
江容华见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机灵俏皮,心头一块大石彻底落下,轻声道:“青梅,是我连累了你。”
虽然性命无碍,虽然已经痊愈,但青梅到底是因为她才受了无妄之灾,挨了皮肉之苦,不过好歹借圆寂的手除去了碧桃,又打杀了行刑的婆子,也算出了一口恶气,至于徐氏母女,前世今生两笔账一起算,她定要让她们活着比死还难受!
小丫头闻言知道她一直在为自己担心,忙认真地宽慰道:“小姐,你看青梅已经好全了,切莫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为了小姐青梅愿意做任何事,哪怕上刀山下油锅,杀人放火,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