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上欢呼一片。

ALT一脸神气揽了玄戈的肩膀，那模样就好似自己赢了多少子一般。站在他们对面的是刚升为统领的图西格，他虽是略逊一筹，眉间却没有丝毫不悦。

“正中靶心，止戈兄，这般骑射，你以前定是个中原小少爷吧。”

玄戈眉间一悦，拱手道：“哪里，某与阁下难分胜负。”

图西格笑了笑，握紧腰间佩刀：“你们中原人就是规矩多，我叫图西格，用你们中原话讲，大概是守护的意思罢。”

文瑶远远的就看见几个大男人弯弓射箭互道寒暄，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军营里，刀尖舔血的日子固然不保今昔，可是一想到每每征战前夜抑或凯旋而归，她都要与将士们杀上两头羊，宰上两只猪，倒上两碗烈酒，大口喝酒，大块吃rou，围着篝火跳舞，何不快哉！

她不需揣摩话中深意，不需去处心积虑的谋划，不需看人脸色，胜就是胜，拜就是拜，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一切皆凭自己的一身本事。

“三位当真是好兴致，统领新官上任，大汗今日又召了大阏氏侍寝，以后只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图西格先是一愣，嘴角笑意褪去，眼底不明情绪一闪而过，复而回过神来，恭谨的笑了笑：“止戈兄妙手回春，阏氏红光满面，看来已是大好。”

文瑶抬了眼皮，笑了笑，不轻不淡了一句：“今夜大阏氏侍寝，若是有谁争风吃醋闯进了帐子，扰了大阏氏和大汗……统领，不会放心别人去守着吧。”

不可察处，图西阁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又紧。

他低下头去，眼底光影交错，向文瑶行了个中原的拱手礼：“图西阁明白。”

红炉帐暖，阿木尔穿着单薄的里衣蜷在狼皮铺就的床脚偷偷抹着眼泪，夜色已深，蒙格似乎一点也不急，蹙着眉头坐在一旁看着探子送来的密信。

密信交代如今大周皇帝外盈内亏，强弩之末，左右不过两年光景，前朝后宫暗流涌动，皇帝勉强压之。

没有计划，没有筹谋，蒙格出乎意料的叹了口气。

叹那中原帝王，也许，也是在叹他自己。他浴血沙场半辈子，也明白，权利地位，能够带来的只有他人的敬畏和阴诡算计，换不来真心。

密信在火光中化作灰烬，他疲惫合了眼，忽而问道：“如果不做齐齐格部的公主，不做本汗的阏氏，阿木尔，你最想做什么。”

阿木尔沉浸在对夫妻之实的恐惧里，一双眼儿早已肿了老高，小脑袋瓜儿里尽是些乱七八糟，这间隙蒙格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她险些没反应过来，团了团被角，囫囵擦了眼睛，将自己缩的更紧了些，这才回了蒙格。

“大汗，我......”

蒙格知道她方才必定是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他到底不是什么残暴君主，也不想逼她，十三四岁的年纪，若是她小妹还活着，也该是如此罢。

他忽然想起，小妹活着的时候，和阿木尔一般，喜欢鲜艳的颜色，可是额吉品级不够，穿了便是僭越的罪责。小妹很羡慕大阏氏的女儿，只是因为她有很多颜色鲜艳的衣服，再后来有一日不知为何，小妹偷拿了大阏氏女儿的衣服，被狠狠打了一顿，没几日便断气了。

这也许是为什么，齐齐格部那么多女儿中，他看中了毫不起眼的阿木尔。

听说她原本是要说给一个侍卫的，阿木尔不愿意，可她额吉是个势利眼的，听到蒙格瞧上了自己的女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当即便叫阿木尔和那侍卫断了关系。

蒙格起了身，踱到了床前，烛台明灭，映着阿木尔如花的小红脸蛋，蒙格打量着，要是他此时吹灭烛油，外面那个人会不会立刻闯进来。

阿木尔抬了下眼皮，把自己包成了一团粽子，努力往角落里缩，蒙格觉得好笑，愈发觉得自己当时选了阿木尔当真是一时头昏脑涨的少年意气。

她显然不是个当大阏氏的料，她应当是草原上的小野花儿，不是王帐里的金丝雀。

“本，我曾经有个meimei，和你一样，喜欢穿鲜艳的衣服。”

阿木尔知道蒙格曾经有个meimei，早早死了，是他心头上的疤，提不得，今天听他主动的说出来，也是惊异非常。蒙格语气极为平淡，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阿木尔一时也不知做何回应，从被窝里探出一双眼睛，仔细瞧了蒙格的表情，不悲不喜，直叫人捉摸不透。

“后来她被人害死了，我统一草原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害她的人削成人彘。”

阿木尔本来以为能听到一出密事，结果第二句便听到了“人彘”二字，她知道这个祖宗传下来的酷刑，残忍无比，再配以蒙格彻骨的语气，阴鸷的眼神，只觉得脊背一阵凉风窜到了头皮。

阿木尔心底一阵慌乱，他说这些为了告诉她忤逆他的后果吗？？？嗯？？？

她如今就是砧板鱼rou，待宰羔羊，哪还能什么忤逆？？？

床前那人影叹了口气，脚步声渐次远去，她最后听到蒙格说到：“阿木尔，你走罢。”

正月初一，南地大雪。

北漠人是不过中原新年的，每每此时，文瑶就显得愈发形单影只，昨日蒙格提出阿木尔侍寝，文瑶顺水推舟，只看图西格能做到哪一步，不料玄戈传讯，蒙格只是坐了半宿，同阿木尔说几句话便走了。

原是给阿木尔，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脱离这里的，她们同命相怜，文瑶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其实整个北漠，她们是最懂彼此的。

“文瑶jiejie，文瑶jiejie，听说你们中原人昨日要守岁，你当真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说曹cao曹cao就到，阿木尔站在南地惨淡的阳光下，周身晕出了轮廓，就好像神仙降临了凡间。

这世上真的有神么？如果有的话，她到真想问一问，她谢云，她定北侯府满门，因何落到如此地步，家破人亡，满目疮痍，她又为何苟活于此，为了国邦安稳，整日谄媚杀父仇人。

阿木尔见文瑶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拿手在文瑶眼前晃了晃。

“文瑶jiejie？想什么呢？莫不是冻傻了吧？”

文瑶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阿木尔，拍了拍身旁的软垫：“你才傻了呢，昨日怕的要命吧。”

阿木尔一屁股坐到了软垫上，打开了话匣子：“起先真的是怕的要命，后来可汗竟然主动跟我提起了她的meimei，我就更怕了。文瑶jiejie你也是知道的，那件事，提不得。”

文瑶自然是知道的，当时她还是十五岁的谢云，彼时蒙格刚是中原儿郎弱冠的年纪，却已经统一草原，杀伐果断，听说更是亲手灭了他父亲大阏氏的全族。仔细想想便能猜出一二，蒙格母亲自小不受重视，定是没少被大阏氏打压，听说他小时候母亲难产而亡，唯一的meimei死于非命，想必都是这位大阏氏的手笔。

其实蒙格养成如今这般残忍多疑的性格不足为奇，她也是被灭过满门的人，是个人经历了这些，不疯魔才怪。

这世上的冤冤相报，你灭灭我，我杀杀你，原才是最恐怖，最无休止的事情。

“可汗自有他的苦衷，我们做女人的，不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