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自知说错了话,拉着文瑶的衣袖躲到了她身后,探头探脑的,一脸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蒙格背过手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将目光游移到文瑶脸上:“看来阏氏身子已是大好。” 文瑶笑了笑:“已好了七八分,真是没想到那侠士还有这般本事。” 蒙格点了点头,复而寻了个垫子坐下,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才道:“这中原人能耐得很,短短几日就同ALT混到了一起,这下本汗也不好打发了他。” 玄戈只身带着陌霜潜入北漠腹地,绝不是表面那样简单,眼下事实未明,她帮了他,拿回了陌霜,可以说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玄戈确实不好打发,也不能打发,如今他既然有本事搭上了ALT这条船,倒是卖了她一个顺水人情。 文瑶将错就错的顺了下去:“可汗不必过于烦恼,那侠士武义高强,给ALT当个侍卫也是好的。” 蒙格端详着茶杯上的云纹,抬了抬眼:“ALT那我已经安排了诸多人手,倒是你这里没个得力的,主子深夜失踪都没能觉察。” 当时桑格死在她的怀里,她整个人都要失心疯,哪还顾得上什么隐秘身份,当时她唯一的念想就是离开这个伤心地,葬了桑格…… 六年前,她驰马回府,目睹了全家惨死,一夕之间整个定北侯府只剩下了她和带进宫的小婢女,后来四皇子玄煜登基,……她被关进皇宫内苑整整一年,半日明白,半日疯癫,也一直是她那个傻丫鬟陪着她…… 桑格是她那个傻丫鬟的遗腹子,她答应过要照顾好她的,可是她食言了,这世上,唯一懂她仇恨的人走了,唯一记得那场仇恨的人走了,她走了,她留下的最后的念想也走了…… 其实她也曾没日没夜的想过报仇,她被铁链锁在冷宫,身边的利器都被收了走,她就用牙咬伤了玄煜的手,那后来不久,宫里人觉得玄煜厌弃了她,便再没给她送过饭,那日她饿的就快要死了,突然有人走了进来,往她嘴里塞了一个馒头。 她被放了出去,糊里糊涂的坐上了和亲轿撵,糊里糊涂被送来了北漠,其实她是不明白的,替嫁之事自古有之,北漠要的只是一个和亲公主的名头,京城那么多适龄贵女,为何偏偏会是她。 后来她秘密练习,身体渐渐恢复,京城每年都会送些东西过来,一年比上一年精致,来使是生面孔,一开口便是皇上的丰功伟绩。 文瑶还要热情款待,故作微笑,认真听着。 他们说定北侯一家是乱臣贼子,若不除哪有如今的天下安定,文瑶恨不得当场叫他们血溅五步,表面却只能做到附和的笑。 她被灭族之人囚禁,之后嫁给了杀父仇人,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想要报仇,可是当想到边疆百姓,想到都城百姓…… 每一次王公贵族玩弄权柄都会死人,遭殃的都是老百姓,获利的却是士族门阀。作为武将,她最讨厌战争,因为只要是打仗就会死人,会死很多人,他们以为他们的死是保卫了身后的土地,是死得其所,其实不然,他们到最后只是士族利益的牺牲品,她明白,玄煜正是抓住了她的这个弱点,一点点消磨她的报仇的决心。 好像真的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成王败寇,史书历来都是赢家写的,不可尽信。 她明白,玄煜在告诉她,他踩在定北侯全族尸骨上做的这个帝王,很是得心应手。 北漠的每一日都如鲠在喉,也许,她也应该走了…… 文瑶已有心求死,自是不求宽宥的,便真假参半的应了:“大汗,桑格死在了妾怀里,当时只顾着伤心,也许是侍卫叫过我罢。” 蒙格站起身来,走向文瑶,扶上她的肩,轻蔑的勾了勾唇:“难为你了,一直没有个孩子,倒把别人的孩子当孩子。” 文瑶的肩膀被捏的生疼,对于她来说这力道自然是没什么,只是此时她必须故作柔弱。 于是她学着记忆里京城贵女的样子,矫揉造作的挣脱了他的手,还不忘带上委屈到就要流泪的表情,泪汪汪的眼里好似能掐出水来。 “大汗……疼……” 眼前梨花带雨,蒙格不为所动,擦过文瑶的肩膀,转身牵了阿木尔的手:“听闻大阏氏上月来了月信,如此也好,你嫁过来也有两年了,今晚便来我帐中吧。” 阿木尔是个不善言辞的,本就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是没想到插不上嘴还躺了枪。 “不是,大汗,我……” 蒙格是个不由分说的性子,阿木尔又不敢反抗,低着个脑袋瓜就被他拉了出门。 蒙格前脚刚走,文瑶的目光一转,就凌厉的像要杀人,她是一刻一不想多演,当即吩咐了身后的婢女:“乐笙,那套茶具,处理了。” 乐笙是文瑶从战俘堆里救出来的,这些年蒙格统一北漠,征服了大大小小不少不臣的部落,其中不乏有宁死不屈者,男丁被屠戮,做苦力,女人则大多被送进了军帐中,文瑶毕竟也是打过仗的人,结果可想而知。 那一天文瑶正扮演着她阏氏的身份,给阿木尔送些中原送来的锦缎首饰,正撞见了士兵引着一队俘虏,有个小女孩儿也许是见她中原打扮不顾死活跑了过来,求她救救她们,文瑶一打眼便知道她们是用来干什么的,身在北漠,也怕触怒了蒙格,索性蒙格大度,只可惜最后文瑶只要来了乐笙。 文瑶记得,不过几日,就有俘虏被抬出了去,大人小孩儿都有,她们瘦弱,干瘪,蜷缩在草席中,最后被扔到坑里掩埋,化为一捧黄土。 乐笙告诉她,今天死的俘虏是她从前的小仆人,从小就被带到她那里了,那天就是她把她推了出来,她才能在这里苟活。 文瑶并不惊讶乐笙有仆人,从把她自牢房带出来的哪一日起,文瑶便觉得她同她,眼神里是那样的像。 桀骜,屈辱,不甘,隐忍,反骨。 文瑶给她取了乐笙的名字,这本是她查阅了许久古籍给自己准备的,如今用不上了,便希望她的余生安乐,不要活在仇恨里。 她叫她靠在自己肩头,月色朦胧,两个流落异乡的女孩儿依偎在一起,难免心照不宣。 “阏氏会时常想家吗。” 她靠在文瑶的肩头,这样问。 文瑶摸着乐笙的头发,笑了笑。 “会啊,只是回不去了。” 乐笙心领神会,端着托盘出了帐门,文瑶只觉近几日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思索片刻也出了门,不顾侍卫的阻拦,以亲自答谢侠士相救为由直直往马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