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内的姚玉京惊呆了,讷讷地半天没有回应。 姚重楼说的个人信息跟她完全吻合,父母姓名、爷爷奶奶姓名,甚至连她一些小癖好都和她的一模一样。 “女郎平日不喜吃蔬菜,但喜欢用香料,吃馄饨时喜欢洒一层小葱花,但吃的时候却要把一个个葱花都挑出来,先喝完汤然后再吃馄饨。” “女郎不喜闺阁女子都熟稔的女红、庖厨、宅内杂事等,女郎喜研医,擅骑马,还能舞....” 姚重楼嘚吧嘚吧说着,姚玉京木然地听着,忽然她问了句:“那我父母亲人呢?现在还在世吗?” 她意识到了眼前的人说的这个姚玉京应该是她的前世。她心内陡然反应过来,寻思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透着灵异,一个灵光忽闪:那……会不会父母的去世是穿越到这个时空了? 姚重楼看着眼前的女郎,神情悲伤,眼里又浸着希冀,正巴巴等他回复。 现在的女郎怕是失忆了,他忽地就落下泪来,哽咽道:“老爷和夫人三月前就溘然辞世了,老太爷和老夫人也是这两年去世的。” 抹了把泪,他又道:“如此,西凉便只女郎你一人了,你带着我和半夏一起南归老家建康,但途中我们竟然走散了,都怪小人没照看好你啊!” 随后他又把如何找到姚玉京的过程讲了一遍。 原是他前日早上院内对姚玉京的偶然一撇,令他有所怀疑,后悄悄跟着她到了建初寺内,也越来越确定眼前这女子这就是姚家失散多日的女郎。 后来的姚玉京被绑也是他最先发现的,恰在追赶的时候碰到了陆韫,考虑陆大人的职务便利和能耐,他便引了陆韫上前解救。 又因知晓女郎曾被陆韫的近随带到过秀水巷这里,是以,今日前来相认。 闻言,姚玉京瘫坐在椅子上,原来自己的前世竟跟现代世界一样,18岁的这个时候也只剩自己了…… 她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不管哪一世都如此?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无助和孤单。 有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看起来很正常,会说笑、会打闹、会社交、表面平静,实际上心里的伤悲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 姚玉京就是如此,她没有摔门砸东西,也没有流眼泪或歇斯底里。 她只觉得好难过,明媚的眸子蒙上水雾,在内心悄然进行着一场小型的雪崩:“爸妈,你们总是说黑夜有你们,你们会永远在我身后,现在为了什么不来看我?我是不是你们最疼爱的人,你们为什么离我而去?” 正这时,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女郎不适,要不仁兄仁嫂先回去?” 只见刘宽正端着几杯水,恭敬对姚重楼夫妇道。 原来适才进到宅内的刘宽并未一起去堂屋听姚玉京他们叙旧,而是懂事地主动去了灶房烧水,待水好,端至门前才知晓了这一幕。 姚重楼瞧着自家女郎失忆,真是多重打击,现又如此哀伤,确实不好多观,也觉惭愧,竟不如一个小儿心思细腻。 既已找到,待来日方长,“女郎,那我们先走了,这是我儿,还没取名字。” 但这时,他身旁的紫苏却红着脸纠正了下,“不是儿子,是…是女儿。” 正沉浸思念中的姚玉京忽地抬起头来,身为医生的她敏锐地铺捉到了信息--性别难辨,难道是尿道下裂? 只听她清了轻嗓子,“能让我看一下吗?” 姚重楼一阵惊醒,他当然愿意,虽说现今女郎失忆不识得他们,但他们的姚家女郎本就有小医仙之称,医术应该没得忘的。 不消片刻,查完体的姚玉京,告知了诊断,“他是男孩,之所以像女又疑男,是因他患有小儿尿道下裂,这个需要手术纠正。现在他多大?最好8至18个月内完成,对他的心理还有恢复都好。” 话音甫落,紫苏就抢着答道:“娃娃2个月,女郎您说的手术是什么俺们也不知道,但为甚要8-18个月?即刻就做不行么?” 姚重楼低斥了句:“哪那么多废话,女郎说甚就是甚。” 姚玉京看了看两人,道:“紫苏问得很好,这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很正常。” 随后她详细解释了这个病情,“为何推荐8-18个月?前8个月内,阴-jing发育的速度很快,18个月后发育趋于稳定。并且8个月后患儿对麻醉的耐受力明显提高,加之此时患儿记忆不强,手术对其心理发育影响少,如阴-jing的外观正常,对将来的性-行为无大的障碍。” 说完,堂内一阵寂静,姚重楼夫妇和男童刘宽俱被姚玉京这番新奇的话惊了惊。 什么手术,麻醉,阴-jing…… 不过姚重楼对自家女郎的滤镜很重--因姚玉京自小研习医术,还略有所成,是以,女郎做出什么诊治他都全然相信的。 *** 陆府,悠畅园 东方欲晓、晨光曦微。 已经练完剑的年轻男人正在擦拭刀身,他先轻轻擦去剑身上之残油、灰尘,再以布帛沾少许拭剑油均匀涂抹剑身,接着再用鹿皮来回用力擦拭,持续重复,使剑身产生温热,然后热感填满刀剑身上之毛细孔。 他一面擦刀,一面若有所思,寻思着这刀设计上还能如何改良。 战争中,所有将士都乃刀剑厮杀,刀身之上,一般都会设计有血槽,这样砍完人之后,大力的甩一甩,刀上大多数的血迹便会被甩掉,可这并不算结束,刀身上的血迹,还是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彻底清理干净,战场上往往没有时间去清洗,刀剑不宜拔出,下次就不能用,慢一点、钝一点都极可能会让将士们失去性命。 “我的儿啊,快擦擦汗!” 思忖间,一道女声传来,这个声音像是夏日里的一阵清风,让陆韫备觉清爽。 女人说罢便拿出了帕子递给他。 说话者正是陆府当家主母孙慧仪,家主陆元之妻,她乃当阳侯、丹阳丞孙义之女。 孙慧仪少时就姿容秀美,知书达礼。 婚后夫妻恩爱,甚喜看书,也常与其夫陆元共执书卷,谈古论今,遇事也每每从容以对,是难得的贤内助。 不仅如此,在教育儿女上,她亦有所成。 孙慧仪的教育作风严格又开明,注重孩子良好习惯养成,同时也注重以身作则,教学相长。 是以儿子陆韫少年便成名。 坊间都道“陆三郎才情卓绝,英武不凡,主因其母甚贤擅教养,众母应仿之。” 更有甚者,每每建康世家聚会,各主母们都试图从孙慧仪这个做母亲的言辞中暗窥她独特而有魅力的教育观念。 只听得陆母孙慧仪凝重道:“此间豫州战事已了,可以歇息几日了,每天鸡叫后就起床练剑,寒光飞舞,剑声铿锵,人都道:‘陆家三郎书画甚优还闻鸡起舞,此等英勇俊迈,刻苦勤奋,乃兴门户者’,可是,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为娘在佛祖面前祷告的只是祈求我儿康健。” 说话间,孙慧仪给自己的大丫鬟碧螺使了个眼神,碧螺瞬间会意,立即拿出食盒内温热的汤盅置于院中桌上。 “儿不孝,让阿娘担忧了。”陆韫走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扶其母坐下。 陆韫出身江南大姓“吴郡陆氏”,他幼时就机灵聪敏,生性豁达,不拘小节,尤擅长书画,又博览书籍,涉猎古今;其祖辈亦有建树且多英豪,曾祖父、叔祖父都仕于东吴,父亲陆元,在本朝官至左光禄大夫。说到祖辈英豪,又不得不提陆敏,幼时起他便是陆韫心中最敬仰的真英雄。 陆敏,初袭封江陵县侯,起家建武校尉;赤乌九年,迁立节中郎将;建宁元年,拜奋威将军;永安二年,迁镇军将军,镇守西陵。凤凰元年,击退进攻,攻杀叛将,加拜都护。恪尽职守,保家卫国,戎马一生,可谓威名震震! 是以,从小被这些忠勇所熏陶的陆韫,幼年就暗暗立志,要成为一名戎马倥偬、指挥若定的大英雄!少有大志的陆韫,也从不思富贵与贫贱,皆忧国家与民众。 是以,又听他笃然道:“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我辈需自强。” 孙慧仪闻言,感慨万分,在国家危亡之际,励子从戎,精忠报国,是应当,但作为母亲,总有忧心。“你已经驰骋疆场多次,累迁至领军将军,现任尚书令,江东亦是有诸多事宜需要你辅佐治理,为国分忧,收复山河之事,勿要cao之过急。” “这是粳稻粥放了羊乳,可滋补一二。”说话间递给了陆韫,“谢阿娘,儿谨记。”陆韫接过说道。 时局动荡,风雨飘摇,唯一的儿子南征北战,每上战场,她都忧心忡忡。 作为一个母亲,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安康,希冀没有战事,人在跟前才是最好的。 “为娘年事已高,还望你早日成家,有个体己人惦着你,南兴初定建康,此间战事暂息,咱不出仕亦尤为不可啊!” 陆韫深知母亲担忧,但年轻的男人有自己的信仰和志向,他诚然道:“阿娘,儿在家可以让父母安心,但,儿出来却可以让更多的人安心!” 孙慧仪是个很开明的母亲,亦有分寸,面对如此忠义卓然又极有主见的儿子,最终,她还是选择理解并支持。“我儿英雄!罢了,只是要答应为娘,护好自己,你直管去做吧。” 儿子姑且随他闯吧,想到女儿陆凝,她不日临盆,不由心内惴惴,遂温声对儿子道:“你阿姐临盆在即,惟愿顺顺顺利利,云儿年幼怕有叨扰,午后学堂下学时你接来咱府中小住几日,也让你阿姐轻快些。” 相比时下其他世家嫡系--子嗣众多,而她母亲只有jiejie和自己两个孩子,对于这仅有的两个孩子,陆韫深知母亲已是倾注了全部心力。 悉心教导,时刻爱护,永远支持,总是安慰,或许这就是母爱吧! 陆韫漆黑如墨的眼眸渐染柔光,低声安抚母亲道:“儿晓得,阿娘且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