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食物可以渔猎。 山河吃空了,可以啃树皮,挖野菜。 再不济还可以当土匪去抢劫。 吃人,不大可能。 至少现在不大可能。 出苏州城三里,流民依稀可见。 出苏州城五里,流民接踵而至。 三三两两依偎,靠坐道路两旁,没有尽头的痛苦长廊,死了的满身苍蝇,活着的满目空洞,没有希望与未来,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电视剧里拍的还是太含蓄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发现这苦难人间,是有多么不值得。 宋澈刚将马车停下,还不等有任何动作,流民便跌跌撞撞围了上来。 “给点儿吃的吧……” 他们是一具具被饥饿所驱使的行尸走rou啊! 宋澈下意识将沈文君护在身后,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提起响锣猛敲三下,大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我们到此,目的是为招工,且认真听好—— 因坊间需要,现招十名男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七尺以上,身体健全,力气越大越好; 二十名女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一定要会织布,懂得刺绣者更佳; 十名侍女,要求年龄在十四岁至十八岁之间,口齿伶俐,容貌尚佳,最好是能认字; 本次招工,由于是集中住宿,因此孤男寡女优先,无子嗣夫妻均可; 最后,我在此承诺,一旦被选入职,食宿全包,免费学习织染技艺,每月另有额外的工钱补贴!” “能管吃住啊!我我我……我力气大得很,能挑三百斤大粪!” “我会织布!” “我也会!” “大家莫要拥挤,有符合条件者,男工站我左手边,女工站我右手边,请遵循秩序,先来后到,若是有插队或捣乱者,无论条件多符合,一律不予考虑!” 宋澈一丝不苟的神态,暂时震住了混乱局面,很快,马车前便排起了如长龙般的队伍。 沈文君负责挑人,宋澈进行登记。 一个熟练纺织的女人,常年与织布机打交道,谁人浑水摸鱼,谁人符合条件,沈文君这个行家一看手相便知。 半个时辰不到,四十个名额全已选齐。 “我十三岁在家织布,距今已快二十年,你瞧瞧我的手,全都是老茧,将我也一起带走吧!” “再多招两个吧!求求你们了!” 没能选上的流民,挤破脑袋往前钻,哭喊着,低吼着,甚至下跪乞求。 片刻间,流民蜂拥而至,要将马车围个水泄不通。 宋澈急忙将沈文君拽上马车并揉进车厢,大声一句:“所有登记入册之人,自发前往道口集合,我会在那儿等着你们!” “驾!” 话毕,即刻策马扬鞭,驶离流民区。 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当怜悯与乞求得不到回报,必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追逐,恳求,哭诉,尖叫,咒骂,最后竟扔起了石头,砸得马车“咯咯”作响。 密密麻麻的流民,如同行尸走rou此时一旦失足跌入人窟,肯定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人性在饥饿面前又算老几 直至道口出现卒士的身影,流民才停止追逐,宋澈才放缓了速度,“呼……”他长吁一口气,简直比灾变逃生还惊险。 沈文君从马车内探出脑袋,一脸惊魂未定,“宋澈,你额头在流血!” 宋澈摸了摸额头,果真有一抹殷红,定是方才不小心被石子儿砸中了,他用手一擦,笑道:“没事儿,破了条小口子罢,开门红,是好兆头。” 沈文君四下里找不着丝巾,只得用袖子,踮起脚尖为宋澈擦拭血痕。 郎有情,妻有意,擦着擦着,呼吸都温热了。 “啧啧,世风日下,两个男人亲密无间,如今断袖之风这般盛行了么” “伤风败俗,不敢看,不敢看呐……” 差些忘了,她还是个玉面小郎君。 差些忘了,这还在光天化日之下。 沈文君提袖遮羞,红着脸钻进马车。 不久,选中的流民跟了上来。 宋澈将人数清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领着他们进入苏州城。 沈家乃苏州大户,名望颇深,以招工名义入城,兵卒也不曾阻拦。 回到水云坊,卢菇已将四十套衣裳备齐,琴若也在周边租下三间院子,左侧大堂的锦绣全部搬空。 给新员工分完衣裳,李田领着男工,卢菇与琴若各领一批女工,安排食宿事宜,并约定好下午未时,在坊间内集合,统一安排工作。 宋澈则拿起纸笔,开始重新设计格局。 原本的水云坊,到处挂满锦绣,样式的确叫人眼花缭乱,却总有那么些深沉压抑,如今搬走了一半,瞬间大气了不少。 宋澈测量了一番坊间长宽,以及窗户所在的位置,结合一切数据,画出了一幅水云坊平面图,再按照比例,设计展位,预留过道,重新开窗。 沈文君也没闲着,撸起袖子,与仅剩的几个伙计,依照宋澈的指挥,用石灰进行实践勾画。 “西侧这面雕花大窗,从早到晚,阴多阳少,采光很差,再好的料子,放在阴暗处,也难以被人发觉,可一旦给它们打上光,成色便会焕然一新,客人一走进屋,眼前不觉一亮,自然而然便会被吸引过去。” “不同的产品,不同的定位,自然要分开来卖,左边是‘平价区’,贩卖更趋近于大众的货物,右边是‘议价区’,卖的便是咱云水坊的高端品牌,绫罗绸缎,宋锦苏绣。” “咱们虽然区分了高价区和低价区,却万万不能这么说,否则客人心里会有落差。不论何许人,只要他跨进了门槛儿,便是咱们的主顾,都得好生生捧在手心里。” “姑爷您……真细啊!” “细大可不必!姑爷我坚如钢铁,雄伟着呢!” …… ……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在城西还经营着一家丝坊,纺织的任何材料,都可以从那里得到直供。 水云坊后院便是染坊,只要材料供给充足,出布也非常便捷。 关于布料这方面的知识,宋澈是个门外汉,在测绘完店铺后,他便拉着沈文君来到了后仓。 “夫人,这大半仓布料,均是锦布么?”宋澈随手拿起一匹布,轻轻抚了抚,平滑光亮,纹路精细,色泽饱满,不得不说,就这质地,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沈文君说道:“若满仓都是滞销的好锦,咱家早就喝西北风了,仓里绫,罗,绸,缎,锦,应有尽有,具是精珍织品。”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常常挂在嘴边,不知这些料子都有何区别?”宋澈问道。 沈文君边走,边拿起,边介绍:“布料通常分为六等—— 最低等便是粗布,由绵丝纺织而成; 次等的便是麻布,由粗麻丝纺而成; 以上两种,价格低廉,适用寻常老百姓; 第三等便是缎,由细麻丝织成,外观光滑明亮,十分细腻; 第四等便是绸,由蚕丝与亚麻混织而成,丝绸,丝绸,泛指的便是它; 能穿得起绸缎之人,不说多么富贵,但一定家底殷实; 从第五等的绫罗往上,便全是由真蚕丝织成,” 说到这儿,她轻轻捻起了自己的裙角,“瞧,这便是绫罗轻纱,稀疏,清透,轻盈,冰凉,常用于披帛,纱衣,夏装,绫罗搭配上精美的绣艺,富家人还会将之裱起,作为挂屏装饰;” “这我可得好生瞧瞧了。” 宋澈伸手要去掀裙角,却遭沈文君一掌拍开,予以一个白眼:“哪家女子的裙子能随便掀” 宋澈笑了笑:“这么说来,最好的料子,便是锦布咯?” 沈文君点头说道:“当然,锦布多供于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卖家,也只有一两三四五六七八件锦衣呢。” “这些昂贵料子,均价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以苏州各大布行的定价,一匹锦布售价五千文;绫罗售价两千文;绸缎五百到一千文不等;粗布麻衣大概在八十到一百五十文; 锦布多产于南方,北方的布价自然会高些,再加之如今货运不通,北方供不应求,必然会有所溢价。” “咱沈家走商都往哪儿” “那可就多了去了,”沈文君竖着手指说道:“往南走,沿海鹭岛一带,往东走则是帝都洛阳,往北走则是燕云十六州,往西走则是长安……除大梁国土之外,还有最出名的‘丝路’,销往西域、天竺,乃至于海外更远的地方。” “寻常走商,都是咱爹亲力亲为么?” “怎奈沈家人丁凋零,爹这人又板得很,不放心将生意交给外人,因此我负责生产,他亲自负责走商。” “咱家销路如此广泛,爹一个人怎走得完?” “昂贵且货多的锦绣爹才会自亲力亲为,其余布料则以分销的形式,寄托或批发给城中其余小布行,由他们进行转卖,咱们从中抽利。” 原来,早在古代便有“经销商”这么一说了。 商者,走四海,行天下。 宋澈作为沈家顶梁柱,日后必定要接替老丈人,担当起行商大任。 见识各大古国的风土人情。 揭开千年之前的神秘面纱。 感受走南闯北的冒险之旅。 缔造生生不息的金钱帝国! 光是想到这豪商霸业,便叫人满怀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