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凌国王都南海京,我跟凌青云第一件事是找到真正的红重,打探了镜花的种植方法与习性。 消息好坏参半,好消息是红重确实知道答案,她比比划划地告诉我们,需要收集类似流仙岛上那种温泉的泉水,坏消息是,麻烦,难养,而且想养到开花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也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凌青云遂把镜花的事当成绝密任务,交予红重。然后我们回到日常生活去。 遥遥看见宫城的青砖黛瓦,我心里先温热了几分,这些日子在外好一通折腾,如今这也算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我们才进了宫城,一众宫人得了通报,迎上来接风。为首一个,却让我微微一惊。 那宫人我没见过,桃子脸面,丰胸细腰,一双眼水光潋滟,很有几分姿色。 我再看她手,柔软白嫩,不像一般宫人做惯粗使活计,手都显老。 说话间那姑娘已经迎上去扶凌青云下马,有意无意地靠的很近,胸部都快蹭到人身上了。 凌青云看一眼那姑娘,眼中划过一丝狐疑,但转瞬便眯了起来,向教引嬷嬷笑道:“嬷嬷,这位瞧着面生啊?” 嬷嬷出来拜道:“回禀国主,这是新来的宫人,陆家挑上来的,一共十名,因国主前些日子一直在外,未及禀报,都先收在老奴手下教导。今日才得拜会国主,若国主嫌她们粗笨,老奴将她们打发了也就是了。” 说着,嬷嬷命那十名侍女都出列跪下,让凌青云和我见见。 我看过去,这十个都是一水儿的美人,但是……跟其他宫人不是一个画风。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说起来瑶姬梧桐也都是清秀佳人,但在你身边就能感到,她们是踏实干活的,而这些姑娘,看起来就像被特别拣选过的金丝鸟。 宫人嘛,这事就有挺大灰色空间的。就像花袭人之于贾宝玉,名分上是丫鬟而非侍妾,但是睡了也没人能说啥。 我还在嬷嬷的话里听见了一个关键字“陆家”。 是前阵子带头反抗海税那个门阀陆氏吗?凌青云还为此大费周章地把他家独子拿住,去磨他们锐气。 那他们现在送来这十位美女啥意思?示好求和?还是另有所图? 此外,这嬷嬷也是个老油条了,陆家送来的人,她想必是不敢拒的,所以把这球踢给凌青云,看国主接不接。 而我,也打算看看凌青云的态度到底是啥。 凌青云一个个扫眼看过去那些姑娘,脸上带着和悦笑容,然后落在身旁扶他的女子身上,温声问:“你叫什么?” 桃子脸面的姑娘忙跪下道:“回禀国主,奴婢叫雨桃。” “哦,雨后桃花,颇有意境。” 姑娘听了表扬,不由显出骄矜之色,扬起脸,格外显得容颜姣好,妩媚动人,其他众人看国主似乎心情不错,面上也都露出松弛之色。 凌青云又向着笑道:“陆家挑人,果然赏心悦目。等瑶姬梧桐她们以后出宫,宫里总要有人使的。留着吧,嬷嬷你细心教导就是。” 听国主开了金口,众人拜倒,一片谢恩之声。 ……这算是接了陆家的投名状了?我心想,是想和陆家缓和关系吗? - - 掐指算算,这一趟连祭狩大会,带流仙岛之行,凌青云离开王城有大半个月。 我终于知道一国之主离开京城这么久的反噬是啥了。一进碧澜宫的殿门,折子塌下来,直接把我俩埋了…… 果然没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我一同泡在折子海里帮他拣选,什么日常问安说闲话的先剔出去,一两句话能回答的小事放在一堆,要花心力协调几方的大事放在一叠。 然后我发现一个带着红穗子的本子,说明是联名上本,今天刚递的。 我递给凌青云看了一眼,他脸色有些变化,眼中泛起寒光。 “是不是陆清流的事?”我猜道。 他看我一眼,笑起来:“安可心你这是会透视了?” 我亦笑:“什么透视,不过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事情罢了。” 这事的来龙去脉要追溯到祭狩大会之前,凌青云用陆家独子,跟陆家去磨海税的事,一顿拉扯后陆家妥协,咬牙接受了加三个点的海税。 然后紧接着,就有人保荐陆家的旁系近支陆清流担任太医院首辅。 凌青云当时非常不屑,私下告诉我说,他曾有过一个医药下乡计划:从偏乡征集了一帮青年,想要京城的医师帮着培训一番,学习医药知识,再送回故乡服务,结果就是被这陆清流带头抵制,最后不了了之。” 那是。高门贵族自恃清高,连出身寒门的皇亲国戚来访,都能烧掉其坐过的胡床,可想而知,对那些偏乡出来的草根郎中什么态度。 所以那时凌青云以要去参加祭狩大会为名,压下了奏折,算是给保荐人一个软钉子,希望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一回来,对方不但不依不饶,还变本加厉,居然四五个人一起上本,大有你听不见我就喊得再大声一点的气势。 如果人人都说一个人优秀,一种可能是他真的优秀,然而更大的可能是,他有党羽,抱团施压。 因此凌青云的不爽,是理所当然。 我们正说着,突听门口娇滴滴一声:“国主,嬷嬷让我们来看看,国主口渴不渴,可要端茶送水的人?” 我看过去,是那雨桃。身边领着另外几个跟她一道进宫的侍女,穿一件葱绿抹胸,外头搭了半透明的衫子,在殿门口低着头道。 什么嬷嬷说的,我心里吐槽。凌青云批折子的时候,一向深居简从,最多不过有我或者瑶姬梧桐这样的老人儿在旁帮着磨磨墨递递东西罢了。 不过此时,我不做声,看他如何应对。 凌青云深吸一口气,看着我,突然有些正色,小声道:“可心,这次又要拜托你了。” 我心领神会,心道,怎么突然这么正经,配合你演戏嘛,又不是没演过。 于是凌青云高声笑语:“都进来吧。” 一众美人鱼贯而入,看见我,多少却都还带几分迟疑,那雨桃本来一件葱绿抹胸穿得极低,此时也悄悄往上拉了一拉。 我佯做不见,笑道:“宫中难得来了新人,国主事务繁忙,身边多两个伺候总是好的。” 看我表态大方,那些宫人神情也都放松下来。 凌青云笑眯眯看着我,突然伸手,扬扬刚看过篇奏折,笑道:“有人保荐陆清流担任太医院首辅,可心你觉得怎么样啊?” 我们刚刚讨论过这话题,但是现在,他当着这么多陆家美人的面问,我自然也明白了他想要什么答案。 于是我笑道:“朝堂上的事我哪里懂,不过想来陆氏四世三公,身份贵重,他家的人做太医院的首辅,想必令人放心。” “我也这样想的,准奏便是,”凌青云笑吟吟提了朱笔,在折子上打了朱批。 我揣测着,那些莺莺燕燕都经过训练,一个个主动得很,有的端茶,有的磨墨,脂粉香气迅速塞满一殿,连凌青云身上的橘子味都快闻不见了。 为首那个雨桃,看凌青云待人和气,我也没有多言,更是得寸进尺,直接绕到凌青云身后,双手搭上他肩膀,嗲声道:“国主久坐辛苦,奴婢为您按按肩吧。” 凌青云回头,笑了一声:“看不出你这样娇弱,手劲儿还挺大的。” 那雨桃得了句好话,更是春风满面,道:“奴婢为了伺候好国主,专门拜师学的呢。” 我坐在一旁,尽量展示温和的笑容。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头有种刺刺的感觉。 理智解释不了这一点:我明明知道凌青云在演戏,凌青云不会真眼皮子浅到喜欢这群姑娘,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演戏,我们早有言在先互不干涉,也轮不到我心里刺。 但我就是压制不了这种毛毛躁躁的感受,索性心想,眼不见心不烦,我不在,可能凌青云还更好发挥点儿,于是起身告辞。 凌青云伸手拉住我的手,拍了拍笑道:“我这儿事忙,今儿不能陪你去,你早点休息。” 出了门,发现手里有张小纸片,想来是凌青云在最后那一握递给我的。 打开一看,我倒笑了,上头歪扭潦草的两个字:谢谢。 我一边心里想,这还值得专门来说么,一边小心把字条折了,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