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 我想,如果说这次的任务是拿到镜花,现在看来大概是失败了,附带申当楼还意外离世,那接下来谁当岛主?申枫吗?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凌青云派我来,可现在的局面,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跟他汇报。 算了,想那些还太远了,我看红重胳膊还在渗血,上去想帮她包扎一下。 然而,就在我上前的一刹那,意外发生了。 红重头上的斗笠,大概刚才就被剑气斩中,此时啪地一下,裂成两半,掉下来了。 看见底下露出的面孔,全场鸦雀无声。 我:“……” 风间月:“……” 楚汀兰:“……” 最后还是风间月大吼出来:“凌青云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凌青云把裂成两半的斗笠折起来,退后两步,又顺手整理了整理裙子,才笑眯眯又委屈巴巴地道:“人家就是要脸,才一直挡起来么……” 我一面震惊,一面又觉得合理,这又是个局,从他安排红重给我们当向导时,估计就打好了主意。 以他的个性,果然不想倚靠我居中传话,而想眼见为实,一探究竟。所以冒充红重,从申当楼那里,套出了不少秘密。 可是,上岛的时候,我确实见过,那是真的红重。 他俩什么时候掉的包? 想来想去,宴会完结后,我睡着了一段时间,大概就是那时。 也就是说,后来不管是扶腰啦,背我啦,都是凌青云这孙子。 这都不提,就在刚刚,我还拉着他的手给他“呼呼”,都快亲到他手上了…… 我捂着脸,后悔得咬牙切齿。 这话痨装了这么长时间哑巴,咋不憋死他呢。 尤其是在风间月和楚汀兰身边。 人家官配是个家世相貌都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 我家官配是个女装大佬…… 真是受到一万点暴击。 “可是,”楚汀兰突然想起什么,“你发动了镜花?” 这一问我反应过来,凌青云提过他有夜血,说不定,他混上岛,也有想试试自己的血脉的想法。 凌青云弯起月牙眼看着楚汀兰,用方言口音回答道:“是呀,老乡。” 楚汀兰:“……” 风间月听了此言,下意识去往凌青云瞳孔里看。 凌青云有点傲娇地把脸侧过去:“看什么?你第一天认识我?我眼睛是正常的,又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夜血才能发动镜花。” 他的夜血或者是从母亲那里,不知哪一辈偶尔混来的,成分应该不高,不过他说的也有理,又没有数据支持,到底是二分之一,四分之一……还是甚至三十二分之一的夜族血就能用。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房间里的一扇门,突然砰地一声自己开了。 这一下惊到了我们,凌青云和风间月几乎同时把手按在剑柄上。 但随即看过去,那扇门里并没有人出来。 而后,黑洞洞的门后边,吱吱吱地跑出了几只老鼠。 我突然一口咬住手指。 我在现实的人生中,曾有一次,身边的柜子门突然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千里之外,发生了一场难以忘怀的大地震。 而这座岛,正处在火山带上…… “跑!”我喊起来,“离开这座岛!” 几个人一愣,都跟着我向外头跑去。 出到外头,我吓了一跳,因为申枫已经带着许多人,层层叠叠包围了山庄。 “你们快跑,要地震了!”风间月看着他,大喊道。 而回应他的,是一声声嘶力竭的“放箭!!” 我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样,他明明已经知道真相了,可还是对我们充满恶意,大概就是想不管不顾地杀死我们泄愤吧。而正因为已经知道真相,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不给我们一点时间,扼杀我们任何解释的机会。 跟着他的人不明就里,大概还以为我们杀死了他们的岛主,自然也都怨恨难平,随着这声令下,羽箭飞蝗一般向我们扑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风间月拉上楚汀兰,凌青云拉上我,拔腿就跑。 在这座岛上,能往哪里跑?我正想着,眼前又出现了那座“水天如镜”的牌楼,前头就是镜花池。 “进去!”凌青云喊了一声。 我猜到凌青云的用意,进入这牌楼之后,有一段白雾缭绕的路,能迷惑对方视线,我们或可利用这点时间,再一次发动镜花,向岛上诸人揭露当年事实。夜人重视族人之义,而且这些人中也有一大部分是石守义的弟子,如果知道真相,相信他们不会再支持申枫。 只是,申当楼以死谢罪也要请求我们为他保全身后名声,如果真这样做,我又觉得挺对不住他的。 想着,我们已经穿过白雾,进入昨天来过的镜花池地。 可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们。 昨夜,这里还是星光在水,静谧幽然,令人心旷神怡的洞天仙境,而此时,道路两侧的泉池全都水声咆哮,浊浪翻腾,像煮着泥浆的两口大锅。硕大的气泡涌到水面,再狠狠爆开,散发一股浓烈的、像氨水和硫化氢混合物的气味。那些美丽的镜花也都沾满泥浆,随着池水的翻滚,被抛上半空,再狠狠打到浪头之下。 随着泼啦一声,楚汀兰惊叫起来。还好风间月眼明手快,一把抱着她跳起。只见一排浊浪拍过她刚站立的地方,沸腾的泥浆溅了几点在她衣袍下摆,发出嘶嘶的声音。 申枫带着人追进来,看见这一幕,也傻了。 “我就说要地震,快逃啊!”风间月冲他们大喊。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底突然传出巨大的、牛叫一样的轰鸣,两侧泉池各掀起一道喷泉一样高的水柱,水柱落下,热气扑面而来,大地就那样在我们眼前,生生开裂…… 泥水纷飞,雾气弥漫,虽然看不清,但凄惨呼声不绝于耳,想必是那些夜人躲闪不及,掉入大地裂隙。 没人不怕死,经此一下,申枫和他的随从顾不上我们,哭爹喊娘地后撤。虽然现在我们处于敌对,但我真心祝福他们也有逃生预案。 追兵的撤退让我吐出半口气,可向前望去,另外半口又卡在喉咙里。 因为,那道巨大的地裂,将申枫他们先前所站的地点,与我们站立之处完全隔绝了! 风间月想跳过那道大地之伤,但全力助跑后,还是在悬崖边猛然刹车——那道裂缝还在不断加宽,凭人类的两腿是绝对跳不过去的。我们所在之处,被围困成了一座孤岛上的孤岛! 泉池的泥水翻腾得愈发厉害,像女巫的大锅,淹没了原来可供人行走的道路,我们几个,下意识地,都往环抱泉池的山壁攀去。 顷刻之间,牌楼倒塌,天地轰鸣,我刚攀上一块垫脚的岩石,脚下突然又是一晃,我所站立的部分立刻像大船的甲板一样倾斜,我立足不稳,像滑坡一样向下滚去,而下方,就是沸腾的泥水。 麻蛋啊,我脑中一瞬间全是人生跑马灯。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横空过来,一把抓住了我。 我看过去,居然是凌青云,他一手紧抓着我,另一手将短刀刺入山壁的石缝,由于受力咬牙,纤瘦的颈子上喉结凸起得异常明显,可身上还穿着红重的女装,看起来也不知说是感人,还是滑稽。 我鼻子突然一酸。 很难形容这种哽咽的感觉,我又觉得讽刺,就在两三个月前,我还全心全意地担心这家伙要杀我,可现在居然在心里把他当做依靠,可若说当依靠,又不能缓解现在心中的恐惧,因为,就算现在能救我一时,在这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局面下,他自己根本也自身难保,我们四个,或者要同时葬身于此了。 我用力抓着他的手,脑子里又来了跑马灯,只不过,这一次,想起的画面都是穿过来之后,跟他在一起的。 我认识他根本还没有多久,可每个场面都历历在目,他为我吹药,给我剥莲子,在无涯阁拿出白绫把我吓得半死,还有,就在几天之前,在猎场,给我捡那朵俗艳的芍药……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有人送我花,也是第一次让我感到,我也有可能活得像个女主角。 想着,我竟然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焦虑了。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此时的我,只觉得在充满刺鼻硫磺气息的空气中,那一点橘子的甜香气,格外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