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活下去,我想唱师父教给我的戏,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阿九的话在沐子衿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但她一次也没有回头,一刻也没有停歇。 “但比起这些,我更想让你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活着,她才能替阿九报仇;只有活着,她才能让剥夺她人生的家伙付出代价。 他们能把她从京城赶出去、能迫使林煜发布那样的诏书、能如草芥一般玩弄阿九的生命。哪怕她回到京城,坐回那个一人之下的位置,也不过是那些力量的牵线木偶。如果想要改变,她就不能遂他们的意,她要成为破坏他们大计的变数,她要他们为今天没有杀死她而后悔。 要做到这些,她需要两样东西,一是钱,二是武功。钱,她不着急;至于武功,她一日没有,就可能见不到次日的太阳。 天一破晓,沐子衿随着天边的第一缕晨光出了洛阳城。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去找她师父。 她的师父是一位高手,曾经在她家教过她和她哥几年武功。除了她父亲沐远洲外,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将军府上下只知道他姓李,人人都叫他“李师父”。李师父为什么愿意留在将军府她不知道,但她猜大概是因为欠了她家一个人情,否则以他的武学造诣,必定不屑于为官宦人家效劳。后来到了这份人情还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师父就离开了。 沐子衿高兴时叫他师父,不高兴时叫他李老头儿。虽然她如此不敬,但李师父跟沐子衿却比跟旁人亲近得多。他酒喝多了时会跟她讲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种叫做珙桐的树,夏初开花,花朵长得像玉钗,他说用这种花泡过的酒是世上最好喝的。 后来沐子衿才知道,珙桐树生长在萼州武当山一带。虽然希望渺茫,但这却是寻找李老头儿的唯一线索,她决定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洛阳到萼州有一千多里的路程,为了躲避追兵,她不得不放弃官道,一路翻山越岭挑小路走。但她出发还不到一天,就遇到一伙意图劫财劫色的歹人。好在她的武功对付这些人尚且够用,收拾掉他们后,她还找到他们的匪窝补充了一些可以果腹的食物。 尝到甜头的沐子衿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旦饿得发慌,就在附近寻找匪窝匪寨,如果发现对方的武功是自己能对付的,就会下场扫荡一番。每次收拾掉一个匪窝,她就能睡上一宿安稳觉,吃到一些新鲜rou菜。在扫荡到第三个窝点时,她甚至还搞到一辆不小的马车和一匹健壮的黑马。 有了马车之后,她回到了官道上。白天她戴着帷帽赶车,过往行人看不见她的面容,那辆颇为体面的马车也让人觉得她的身份不甚可疑。晚上有驿站她就睡驿站,没有驿站她就睡马车。 就这样走了十二日,第十三日,她到了萼州城。 萼州是大禹中部的重镇,虽不如洛阳繁华,却是东西南北要道的连接点。因此,在大禹远途行商萼州是避不开的中转站。一路上,沐子衿看到不少佩剑跨刀的江湖人士,还有一些门派分舵也驻扎于此。除此之外,她还总能见到一身青衣的道士,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从离此不远的武当山上下来的。 沐子衿风餐露宿了小半个月之后,终于有机会找个像样的地方歇脚。她走进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家,要了几个菜。 “你知道逍遥剑吴樾要来挑战咱们剑圣李传风吗?”一个头围蓝色儒巾的老者对同桌一个弱冠少年说道。 “当真?何时何地?” “下元节,地点嘛,据说是在髽髻山顶。不过神仙打架,打着打着就不一定打到哪里去了。” “你说,这吴樾不是以卵击石吗?剑圣的名号,难道他当是大风刮来的?” “这你就不懂了,剑圣虽然少年成名,在高祖逆水之战中凭一己之力拒万人之师,但如今已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而那逍遥剑正值壮年,且曾师从于丐帮帮主,如若他不退出丐帮,下一任帮主非他莫属。” “等等,吴樾既然师从丐帮,怎么使的是剑啊?”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要是真好奇,下元节就自己上髽髻山上看看咯。” 沐子衿边听边吃。若说到朝中大臣的名字,哪怕是六品下的官员她也能对上号。但剑圣李传风?逍遥剑吴樾?这两个市井百姓们都熟悉的名字她却闻所未闻。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李老头儿属于这个名为江湖的世界。 她找来小二,在桌上放下一粒碎银子,开口问答:“剑圣在哪儿?” 小二露出一脸见怪不怪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您要是想找,可以去青丘村附近看看,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没听说有谁找到过。所以啊,这银子您还是拿回去吧。” 找剑圣没地图,找青丘村还是有迹可循的。沐子衿按照小二画的图找到了青丘村。 这个地方为何叫青丘村简直一目了然,到处都是连绵不绝的绿色山峦和依山傍水的独立房屋,看起来这里百姓的生活应该十分富足安逸。她找到一位正在水边洗衣的村妇,问道:“你可知道剑圣在哪?” 那村妇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突然笑起来,“你这姑娘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跟那些痴汉一样,真以为我们这个小村子里有什么剑圣?” 她记得酒家里的人说的确实是“咱们剑圣”,也就是说,剑圣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的,但具体在哪呢? 沐子衿忽然想起以前李老头儿在无人时经常唱起一支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换了一个问题:“那,这附近可有芦苇塘?” 按照村妇的指点,沐子衿找到了那片芦苇塘。虽说这里有芦苇,但所谓的“塘”其实是一座广阔的湖泊。水岸边的浅湖中有一大片一人多高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沿着湖畔一直走,不多时,就看到一座白墙黑瓦的小院。 沐子衿走过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她轻轻一推,门开了。 这座院子不大,但正中央却有一颗大树。树冠之大,几乎整个院子都在它的遮蔽之下,阳光顺着树叶的间隙照到地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光点。树的上半边开着玉钗一样的白花,下半边结着紫色的圆形果实。她拾起一朵白花仔细看了看,难道这就是珙桐树? 沐子衿安置好车马后,坐在一把竹编躺椅上等院子主人回来。她晃着晃着,恍惚间见到了她师父。李老头儿一边哭一边骂她,问她为什么不好好跟他习武,“去得劳什子皇宫作甚,如今死了吧?为师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把那狗皇帝一起送下去陪你……” “别别!”沐子衿叫喊着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珙桐树下的竹椅上,面前还站着一个老头儿。 “师父,你怎么这么老了?”沐子衿揉了揉眼睛,李老头儿看起来比她记忆中更加干瘦。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李老头儿撂下话,转头就走。 沐子衿追上去,却发现李老头儿眼圈有点发红。她灵机一动,赶忙说道:“师父,你知道我这一路上端掉多少个匪寨吗?” “……” “我端掉三个匪寨,解救无数黎民于水火,替万千百姓报了血海深仇。您看,您没白教我武功吧?” “……” “我刚刚在萼州城吃到了特别好吃的葫芦鸡,哪天带您去尝尝。对了,那个酒家叫什么来着?” 李老头儿一个指头戳在她左肩上,疼得她嗷嗷直叫,“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沐子衿支支吾吾,想不出如何解释。 李老头儿的目光从未如此严厉,仿佛能把她看穿,“皇宫是你能去的地方?” 她记得,这句话他三年前就说过。当年李老头儿只身一人拦在她进京的车队前喊话:如果她不想去皇宫,没人能强迫她,她父母不行,皇室更不行。 老人的身影直到今天她仍然记得,虽然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他周身散发的气势却抵得上千军万马。当时要不是她自己下车对李老头儿说了一句话,那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横尸当场。 “就算是龙潭虎xue阴曹地府我也会去,只要他在那儿。” 三年前,李老头儿听了她这话之后,气冲冲地离开了。现在当他再次听到这句话时,神色间却流露出些许欣慰。 沐子衿心中纳闷,不知道这老头儿的态度怎么说变就变,却看见他已转身朝屋里走去,“师父你干嘛去?” “还能干嘛?给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