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耆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襄王赵元侃才打着哈欠开了门出来。 他比张耆大一岁,长得身材伟岸,白中透红的大圆脸上一双凤眼,额下微须,穿了一件紫袍,头戴黑漆漆一只纱帽。见了张耆微微一笑:“又是赶早,来半天了吧?咋不叫醒我?”张耆赶紧施礼:“不敢打扰王爷。” 服侍元侃吃早饭时,张耆发觉他似有心思:平日饭量很大的他,这次竟然只是草草喝了碗豆汁,胡乱吃了几块葱花煎饼,平日里最爱吃的糟鱼、虾丸动也未动一下。 吃完了饭,屋里只剩下两人时,元侃一脸严肃,示意张耆近身,在他耳边说:“前日下午,皇兄被罢了太子!” 张耆大惊,感觉自己的脸都变了色。这消息远比辽又在边境开战让他震惊。 元侃的亲哥哥赵元佐,早已经被定为太子,一直担任着开封府尹。谁都知道,这个敏感的职位,其实就是钦定的皇储,即位是迟早的事。他若继位,元侃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张耆和太子十分熟悉,这元佐虽然和元侃是一母所生,性格却是大大不同:元侃沉稳、胆小,元佐冲动、偏激,不过两个人都很重情义,对身边的人也没有太多等级关系。 几年前皇上赵光义带兵出征,数日竟无音讯,先皇赵匡胤之子赵廷美,以“国不可无一日无君”为由,与数名大臣商议,欲拥立留守开封的元佐继位。没想到这时候赵光义突然回京,闻知暴怒,当了百官的面,厉声斥责赵廷美整整一个时辰,还罢免了他的官职,令其无地自容。 后来过不多日,赵廷美不知道怎么就想不开,竟然自刎身亡。 太子元佐一向对这个叔叔亲近得很,见他为自己受到父亲当众斥责,本来就心有愧疚,闻讯愣了半天,回宫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更是一言不发。 忽然,屋外的人只听见一声瓷器落地碎裂声,跟着就是乒乒乓乓一阵东西落地声,便不约而同地高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不喊还好,那元佐心中悲愤之情烧得正旺,根本控制不住,听见喊声,下意识地开了房门,提了宝剑,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人就过来,追着人砍!众人哪敢阻拦,只好纷纷躲避,任由他折腾。最后,还是楚王宫副指挥使曹坚,趁其不备,一把夺了宝剑,几个人上前,把他抬回房间,放到床上,又找来御医诊断,吃了药才安静地睡去。 这以后,元佐就如同换了个人,变得寡言少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虽经多名御医看过,病情仍没有任何好转。 去年九月,元佐犯病期间,竟然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楚王宫,尽管消防兵士拼命救火,却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它片刻间化为灰烬。 赵光义虽然恼怒,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只是让人严加看管,命御医抓紧治疗----- “万岁震怒之下都没有罢免太子,为何偏偏是在半年之后?难道真如陈王府中流出的传言一样?”张耆突然心中一动,忙问道:“罢免的起因是什么?” “据说是御史台先发的难,上谏说皇兄精神失常,难堪大任,让爹爹早做打算,另立太子;跟着就有几个大臣,随声附和,说皇兄犯下此病,久治不愈,传出去难免让辽国和其他友邦笑话,说我大宋无人,皇上子嗣众多,竟找不出个继任之人?” “我爹爹本来就最喜欢二哥元祐,他天生会讨爹爹欢心,而我和大哥就不如他;只是按照长尊有序,才立了大哥为太子,经过大臣们如此一闹,正好借机废了大哥,向着大哥的大臣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元侃神色忧郁地看着张耆:“世忠是个粗人,这些话不便与他讲,你人机灵,又对我一直忠心,只能对你说说。” 张耆心里对元侃感激涕零,但从未经过此等样事,一时间觉得束手无策。 良久,他只有安慰元侃道:“自古明君多爱心胸坦荡、不惹是非之臣。楚王既废,如无意外,陈王扶正在即。毕竟一个父亲,想必他不会难为你!” 元侃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他未必会有如此想法。先皇几个后人已有例子在先,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以后咱们做事须多加小心才是!” 张耆点头称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安慰元侃说:“听闻陈王正室李氏,为开国功臣李谦溥之女,文静娴淑;侧室是商人之女张氏,性情暴戾,连下人都被她活活打死几个;这二人势若水火,陈王却又偏偏宠信张氏,令张氏越发嚣张跋扈,多次放言早晚要让陈王休了李氏。陈王如被立太子,这后宫争权夺势,不得闹翻了天?自己家中之事还难以安稳,陈王一时半会那还有心事顾及其他” 元侃听了,心中多少坦然些,接了张耆的话说:“自古红颜多祸水。书上说,但凡什么事有女人介入,总归要闹得鸡飞狗跳的!兄弟反目,朋友隔阂,甚至动了杀机,最后落得个血光惨案也说不准!这世上,最难摆平的就是女人心,谁知道在她如花的倾城一笑里,暗藏了多少心机?” 张耆一怔:“殿下这是看书看多了吧?怎地如此了解女人?又如此对女人心有戒防” 元侃看张耆的样子,不由笑了:“你何必如此惊诧?我只是顺口发了些感慨。我又没有爱过女人,怎能有你们这些结过婚的有经验?话说回来了,古来奇女、烈女、侠女也是不少,常干些男儿般的惊天大事。不过,此等女子本应天上有,世间实难求!” 张耆心中一动:这小王爷是思春了?他是在内心纠结,不知道该寻下什么样的女子?要说也正是该有王妃的年纪,我都结婚了,他还未曾婚娶。想想这做皇子也有苦衷,也有驴粪蛋外边光的时候,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了主,这点倒不如我等自由了。 心中一动,眼前突然闪现出昨日汴河瓦肆那拨鼓女子俏丽的模样来,顺口而出:“我倒是遇到一位绝色美女,来自四川,摇一手娴熟的拨鼓,唱一腔惊艳的词赋!” 元侃眼中一道亮光忽然闪过,赶紧问:“在哪里?可否一见?自古川女多情,柔情似水;却又性格火辣,颇有侠女风范;正是水火相容,矛盾共存,不知道如何嫁人,相夫教子。” 张耆于是就把自己昨日醉酒后,汴河边听曲的所见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那女子看起来也不像出身卑微,怎会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 元侃连忙摇头:“山野之中有奇人,街头卖艺亦不可小觑,人家能曲能伸也说不定。” 元侃自从昨日以来,一直被烦闷的心绪压抑着,这下被张耆的话勾起了兴致,口中直说:“罢了罢了!反正这几日毫无心情,不如去汴河散散心,听听坊间野曲,顺便看看你所说的那个川女,到底是如何惊艳?” 张耆问:“什么时候去?” “明日吧,明日下午!今日还要做功课!”元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