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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八章:祖朝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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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慎言!”眼见祖朝愈发口无遮拦,富顺一时心焦,忙出言阻止:“这不是夫子该考虑的问题!”

“恐怕是财用不足之故吧?”祖朝并未就此打住,反而进一步追问道:“所以才把计划颠倒过来,对吧?可问题是,以公室当前的景象,这个‘将来’需要几年呢?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君上可有成算了?”

富顺听了颇有些急色:“你莫要得寸进尺了!”

“无妨!”国君朝富顺摆了摆手,正色道:“元月以来,寡人连续到属邑访察,也正是为此事忧心。可走访月余,却发现不仅属邑贡赋不丰,百姓也多有饥馑之色,想来定是封人相互串通,行欺上瞒下之举,可思虑良久却并无良策。夫子既然耳聪目明,对寡人所忧之事了若指掌,却不知有何高见?”

“高见并不敢说!浑不过是多吃了几年粟稷、多行了几里远路罢了!”说话间,祖朝便抬眼看了看富顺,又道:“翼侯缗在世之时,我常与乡民一道侍奉其行人到列国行走,也稍稍增长了些见识。贵人们身负邦家重担,行走列国怕也是常事,所见所闻更是远胜于我这乡野之民,却不知可曾与君上提起过这些许的见闻呢?”

这话让国君颇感诧异,故而也抬头看了富顺一眼,却见他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似是一副完全不知所云的样子,遂向祖朝拱手道:“寡人倒是愿闻其详!”

“这些都是毁人生计的见解,君上愿意听,我却未必敢说!”祖朝忽地话头一转:“我们还是先说绛城的事吧,贵人以为如何?”

富顺正自心气不顺,见祖朝冲着自己嬉皮笑脸,便怨怪自己不该将此人带到君前,故而愤愤然道:“请夫子自便吧!”

“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祖朝调笑道:“贵人尽管放心,我便是再怎么样,也是断然不敢砸掉贵人前程的!君上若认为我所言说的尚有可取之处,那么我所说的定然会对贵人大有裨益,贵人可能容我一言呢?”

祖朝生性落拓不羁,全然不知礼为何物,说起话来更是东拉西扯,无一点章法可言。如此行事作风,莫说是富顺受不了,便是国君也难免会失去耐性。他生怕祖朝再要胡搅蛮缠,故而便以眼神示意,令富顺莫要再多言。见富顺不再言语,祖朝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既是说这绛城营建之事,我倒有一事不解,不知君上可愿告知?”

国君本还思虑着财用之事,如今却也只能顺着祖朝之言,强自平心静气地回应道:“夫子既有疑问,寡人当知无不言便是!”

“君上为何执意要定都曲沃呢?”祖朝悄然说道。

“什么?”这个问题国君从未考虑过,当此祖朝发问之时,也的确有些诧异。略作思忖后,他才回答说:“自高祖桓叔以来,我宗室皆依凭曲沃而兴旺。现下国家初定、百姓安泰,寡人并无迁都的道理……”

“不然!”祖朝突打断了国君的话:“我虽不懂得什么礼仪,却也知道自古以来,诸侯皆以天子为宗,大夫皆以诸侯为宗,士、庶、百工皆以大夫为宗。君上承继大宗为万民之主,自当要以身示范、教化百姓,如此贵贱有别、少长有序、威仪有度,百姓才能世守其业、各安其居。如今君上既已一统晋邦,便已是晋地百姓之大宗,却为何仍要固守曲沃以自限呢?莫非在君上心中,您如今的地位仍只是曲沃之君,而非晋邦之主吗?”

祖朝之言令国君不禁愕然,迟疑片刻后方反驳道:“寡人承继大宗为晋民之主,是得到天子受命的。如今符命策书皆在密室,百姓自当欣然从之,却不知有何不妥之处?”

“君上怕是过于自信了吧!”祖朝慨然言道:“我虽不懂得什么大事,但自吾祖迁入晋地以来,好歹在绛郊也生活了几十年了,对百姓蜚议自是了然于胸。君上可知,在绛城郊野居住的百姓,大都是有其渊源的,他们不是先代晋君的旁族支孽,便是怀姓九宗治下的先民后裔,这些可都是晋邦所以兴起的根本啊!如今君上自承得天子受命总有晋邦,却只器重桓庄之族,对绛城旧族偏是不闻不问,这难道不是弃本根而举枝叶吗?绛城郊野之民对君上早有怨言,他们常说如今的君上不过是曲沃之君,如今的晋邦也不过是曲沃治下的一个都邑。绛城旧族在晋地根深叶茂,如今怨怒之声又沸反盈天,君上却对此毫无察觉,难道还不够危险吗?”

“咦……”国君深叹了一口气,继而言道:“若非夫子所言,寡人竟不知民意已如此汹汹,果真是坐于炭火之上却不自知啊!”

“夫子怕是过于危言耸听了吧!”富顺本为身为桓族之臣,听祖朝言说如此,自是不以为然,故而也不顾国君的示意,执意插话道:“万民倾心、四方仰德,唯赖天命之所归。否则的话,那翼侯缗坐拥绛城百万之众,又深得旧族青睐,为何会身死族灭,由我曲沃承继大宗,可见所谓‘民意汹汹’是不可信的!”

“你要非这么坚持,我还真就没办法说服你!”祖朝不屑道:“我只知道,取国以兵势为上,治国以利民为本,却从来不闻有单纯依靠德行便能成为万民之主的。须知晋邦不只是曲沃的晋邦,也是绛城百姓之邦,贵人若非要以取国的办法来治国,那绛城的民众便也只能以遗民之心来侍奉君上了。令曲沃与旧族心生隔阂,令君上与百姓不能同心同欲,这便是贵人的治国之策吗?如此治国,可是长久之道?”

“你!”富顺愤然反诘:“夫子如此言说,便是诛心之论了!我何尝说过……”

“富子切勿失了分寸!”国君怒道:“你既将此人荐于寡人,却为何又容不得他一言半语了?”

富顺恨恨地跺了跺脚,却也只能退到一边暗自赌气,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便是不论百姓有何怨言,单以山河之势来看,曲沃恐怕亦非久居之地。”见国君拱手示意,祖朝便继续分析说:“方今天下正是大争之世,当曲沃与翼侯争雄之时,齐楚秦宋等国皆依靠并国兼地而得以自强。如今晋邦方兴,暂无外内之患,所以才能偏居一隅而不受侵扰,然乱潮汹涌之中,又有谁能独善其身?据我所知,晋邦土地虽广,但在列国之中却并不算富饶,国力更是与周遭列国不可同日而语。以曲沃之形势,南向虢、郑,西望秦陲,北临董泽、涑水,对外只有城南涑水一条通途,在地势上更有‘绝涧’一说。试问,假如虢、郑等国来犯,以曲沃之城防,可能抵挡得住?曲沃若是无力抵挡,可还有后路可退?”

听了祖朝的分析,国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还未等他开口发问,祖朝便又言道:“绛城则不然。历代晋君在绛地经营三百余年,周边的大小都邑、烽燧坞堡不计其数,皆可作为拱护国都的依傍。只因翼侯不顾民生、用度奢靡,这些都邑坞堡才逐渐废弃了,也正因如此,才给了曲沃先君以可趁之机。以君上的圣德和大夫的忠诚,若是能移都翼城,对绛郊的坞堡善加整饬,使公族子弟尽居其中,同时收拢旧族之心……如此上下同欲、国野同心,便是南方诸国合力来攻,又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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