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强劲的吸力像是由命运打开的漩涡,带着宿命感,精准地攫住了她。穿越门扉的那一瞬,她能感觉所有刚苏醒的感知重新陷入瘫痪,虽然已没有多少反抗的力气,但佧特还是凭借向来敏锐的直觉猜出了几分端倪。对,她肯定是在做梦。 只有在梦境中,所有剧变才能来得这么不动声色。 被牢牢禁锢在手术台上的人鱼紧闭着双眼。 滞闷的空气里裹夹着浓重异香。紧闭的双眼上仿佛叠压了两座厚重山峦,沉甸甸的,无论挣扎再久都不可能有丝毫松动迹象。 它像是坠入了漫无尽期的噩梦里头。因为太过疼痛,从眼皮底下蜿蜒出了两道血痕。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还是人类,一时间又疑心自己正是那条专门被用作活体实验的人鱼,叫做刘雪的实验体。但无论如何,她感觉得到它正在拼命压抑自己的力量。真奇怪。她居然感受得到。那种看见太过详细,俨然像是某种地毯式的盘查抖出了所有隐藏在时空褶皱中的灰尘与粉屑。 虽然她无法睁开双眼,却能洞察发生在这片死寂空间中的一切。然而,预想中的火钳烧灼感并没有落到身上。 这一切都实际发生过吗?她感到茫然且困惑。 在察觉到这具身体开始痉挛之前,佧特确信这是(她)的记忆。梦境中许多可怖场景循环上演,只不过一切景象都像褪去了颜色,显得格外不真实。梦里的她没有感觉,只不过是个客旅,事隔多年以后孤零零地转身回望,能巨细靡遗地看见梦中一切。她的意识被凝冻在微微隔开的真空地带,尽管置身在场景中,却无法对已经上演的剧情做出任何具备实质意义的改变。 佧特明白,她只是个观众。 “这是能麻痹人鱼神经的有效毒素。” “开始注射。” “每隔三十分钟注射一次。” 他们说,世上本不该有这种异形生物,若能成功勘破这族群背负的秘密,将能大幅度有效提高人类的寿命。异类是人类族群延续的希望,他们这样说着,贪婪目光似针尖扎入眼窝深处。空气里弥漫着甜入骨髓的异香,几近令人晕厥。被迫于暗夜中绽放的花苞畸形不已即将盛开。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闻过同样的死味。 它是个安静的受刑者。坚硬的鳞甲一片一片被强行剥落。科学家们絮絮交谈,说,能活过八百年的人鱼公主之身太过强悍,哪怕受了再重的伤都能迅速痊愈,必须给予控制。 控制。 看着搁浅的时光里不分黑白、颠倒错置的一切,佧特感到十分不解,为什么不能睁开眼呢?来不及选择,来不及彷徨,她被迫卷入这场是非模糊了边界的宿命漩涡。困住她的真空微微震动。她不明白它为什么执着地紧闭双眼。无法睁开,无法反抗。 不能睁开眼。 “蠢货!刘雪就是风雷遥雪!风雷王族的公主风雷忆!” 一把声音忽似泛着寒光的小刀扎入心底,来回切割,划破了往昔残存的善意。 佧特知道,它惊痛不已。 潇潇是谁? 循着准确无误的路线她找到了那个人,正站在一众科学家中间,同他们商议着如何榨干世上最后一头人鱼的价值。 它曾伪装成人类,潇潇说。 异类居心叵测,必须从这颗屡经浩劫的地球上被彻底消灭。 佧特看见那双瞳孔里烧着熊熊怒火,周身却散发出森冷恨意。因为认得那眼神,她心底一时寂静无声。她听见各种私心混杂低鸣在一起,微微震动虚空,除了她,还惊醒了这具残破身躯的主人。她感受得到许多栖宿在它体内沉眠许久的回忆开始活络,无法归位的因子逐渐沸腾。格外清晰的人类低语传入久经麻痹的神经,它的疼痛,她能微微感受得到。那是比身上千刀万剐留下的痕迹更加剧烈的滋味。刀刀见血。难以言说。仿佛一种强烈的共鸣,瞬间让佧特心痛如绞。佧特弄不清缘由,却也开始对那些凶暴的人类感到厌恶。 厌恶? 稍一晃神的间隙,仿佛有闪耀星辰从天殒落。亿万年前的光辉势不可挡砸出深坑。大雨瓢泼而下。那血,后来一直延续到了大海深处。 从仁说过,异类的形象无法被捕捉。 她知道。佧特知道,自己不是它。但这一刻她格外想睁开眼睛看看,这被愤怒、挣扎与困惑网罗住的它——它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