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曲宫至代郡,于监牢之中见蒙毅,传御书问罪曰:“先帝欲立太子,公却百般阻挠,丞相谓之不忠也,罪当灭族,陛下不忍,仅赐一人死,公可认罪?” 蒙毅此时早已醒悟被jian人所害,答曰:“若某不在帝心,何以为官,若某不明太子所能,则太子何以得宠,独随先帝巡游,太子相较诸公子,相差不可道里计,吾何疑哉?先帝欲立太子,积虑数年,某何德何能敢谗言阻挠?事已至此,某不求苟活,免得坏先帝名声,只求死的清白。” 曲宫不敢言。 蒙毅又曰:“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刑杀者,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穆公杀三良而死,罚百里奚不当其罪也,故立号曰‘缪’,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四君者,皆为大错,为天下人非之,以其君为不明,后史书载之传于诸侯。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於无辜。汝既奉诏前来问罪,心中自明,又何必咄咄逼人!” 曲宫无言以对,然情知皇帝心思,临行亦有郎中令赵高暗受机宜,情知蒙毅必死,因此叹曰:“吾知公被陷害,然天命难违,今日既送公上路罢!” 蒙毅无惧,引颈就戮,死于代郡。 蒙毅死讯传至京师,百官惊惧,蒙氏三代忠良,贵为上卿,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京师百姓亦议论纷纷。 赵高虽喜,然蒙恬尚在,因担心蒙恬他日为蒙毅复仇,于是又进宫见胡亥,曰:“陛下,蒙恬尚囚于阳周,边关诸将皆敬之,长此以往恐军营哗变,是为大患也。” 胡亥曰:“爱卿言之有理,如之奈何?” 赵高曰:“蒙氏既不忠陛下,何不杀之。” 胡亥犹豫,曰:“蒙恬为国侯,功劳甚大,亦无过错,杀之军心必乱,朕欲放还,何如?” 赵高心头一紧,急曰:“陛下万万不可,今蒙毅已死,蒙恬必怀恨在心,且其与扶苏交厚,共聚军营戍边十余年,扶苏妻子今皆在阳周,如若蒙恬起兵为长公子复仇,关中危矣。” 胡亥一下醒悟,紧张点头曰:“确有其理。” 赵高进曰:“蒙恬虽有功,然毕竟是先帝之臣,其心叵测,杀之以绝后患,陛下且勿心慈手软!” 胡亥思虑片刻,咬牙点头曰:“合当如此。” 于是,数日后,御史又至阳周,于监牢见蒙恬,曰:“君违抗天令,过错太甚,而蒙毅重罪受戮,连累你亦死也。” 蒙恬自知难逃一死,叹曰:“蒙氏先辈入秦,至今已累功三世,今臣将兵三十万北御匈胡,虽陷囹圄,其势足以背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亦不忘先主之恩也。” “昔周成王初立,未离襁褓,周公旦负王上朝,卒定天下。及成王病重,公旦自断其指以沉於河,曰:王尚年幼无知,是旦代为执政,如有错,旦愿受惩罚。乃书而藏之记府,可谓信矣。及王能治国,有jian臣馋陷公旦谋反。王大怒,周公旦逃奔楚国。成王观於记府,得周公旦沉书,乃醒悟涕曰:孰谓周公旦欲为乱乎!遂杀jian臣迎周公旦归京。故周书曰:纳众意方能为贤君。” 言及此处,蒙恬垂泪泣曰:“蒙氏一族世无二心,今却遭如此大难,是必有孽臣逆乱,宦官专权也。夫成王失而复振则周昌;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不悔,身死则国亡。臣本以为过而能改,谏而可觉也。兼听则明,上圣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免罪,将以谏而死,原陛下为万民思,而从正道也。” 御史听罢默然许久,唏嘘曰:“臣奉诏处置将军,不敢将此话回复陛下。” 蒙恬喟然叹息曰:“吾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 良久,又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至辽东,掘山修城万余里,必然绝断地脉,坏华夏根基,此乃恬之罪也。” 言罢,蒙恬取毒药服之,遂卒。 可怜蒙氏三代事秦,几多忠臣良将,传至兄弟二人,皆位极人臣忠心耿耿,然却双双死于jian臣之手,岂不令人嗟叹乎! 蒙恬死讯传开,戍边将士皆都心寒,然却敢怒不敢言,旬日之间,便有数百人逃脱不知去向,甚至有监军故意纵脱六国降卒与刑徒,以此发泄心中不满,诸将更是内心惴惴,深恐受及连累,边关军务随之懈怠。 京师勋贵官员越发惶恐,行事皆战战兢兢,至于赵高,闻之喜不自胜,费时数月,他终将蒙氏铲除,从此朝廷少一大敌。 而自从杀蒙毅蒙恬之后,胡亥发现官员及诸公子,似乎对他敬畏更甚,因此也变得越发骄纵,甚至开始体味到杀人乐趣,故杀心日重,在赵高谗言之下,接连罗织罪名,先后杀掉十数位不敬之勋贵官员。 一时间京师人心惶惶,辞官之人络绎不绝,就连许多商贾都开始逃离咸阳,远走他方避祸。 而赵高却对此毫不在意,不停在京师培植和安插党羽,而胡亥却丝毫不知,日日沉沦于酒宴歌舞,夜夜笙歌纵情生色,丝毫不关心民间疾苦,朝政更是荒废,时常数日都不临朝议政,若有奏书送至宫内,直接交于赵高处置,甚至有时直接让嫔妃宦官随意批奏发还。 各府衙官员看到这些不知所云的批奏,全都不知所措,只能纷纷报于李斯面前,李斯便不得不一次次进宫找胡亥进谏,望其精心理政,不可懈怠,凡此种种之语,胡亥听之闻之,却全然不理,当李斯面与嫔妃宫女行欢yin乐不说,一次还笑曰:“丞相何忙哉,与朕同乐耳!” 李斯气急欲喷老血,只能拂袖而去。 一次两次也罢,如此三番五次,就连胡亥都开始厌倦烦躁,干脆深居皇宫闭门不出,接连数次李斯进宫劝谏,皆被宦官阻挡在宫外,曰陛下正在养病云云,而李斯却能听见宫中传来胡亥与嫔妃歌姬歌舞yin乐之声,然赵高来见,宦官却即刻笑脸放行,李斯见之,亦只能望而兴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矫诏辅佐胡亥篡位之念,如若是长公子扶苏继承大统,他相信断然不会成为眼前这般昏聩君王。 然自酿苦果,只能自咽,眼下断无再复来之机,扶苏已死,蒙恬亦死,胡亥天子威势日显,再有赵高这等谄媚妄上却手握大权之辈整日蛊惑,李斯感觉在朝堂掣肘日重,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转眼至春一月,天气日暖。 历经数十万刑徒数月修建,始皇帝地宫封闭,开始封土和掩埋陪葬兵马武士人俑及殉葬器物。 一日,监军章邯来报,始皇帝陵寝地宫已成,胡亥听闻后十分喜悦,令仪仗出城,浩浩荡荡渡渭水至骊山观礼。 此时关中,已然满眼春色,农田青绿,河滩花开,垂柳如烟,草色如茵,实乃无限美景。 胡亥历经一冬在皇宫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之后,本有些兴意阑珊,突然出城看到如此江山美景,顿时心情舒畅,观礼结束之后仍旧不想回宫,于是令仪仗去上林别宫曲江苑。 曲江苑,地处渭南,长安东南。 始皇帝灭六国,徙天下富豪十二万户至咸阳,并于渭南建诸庙与章台、上林两处别宫,三年前,始皇帝以咸阳宫陈旧狭小,令李斯于渭南建朝宫,并修前殿阿房。 李斯从辅佐始皇帝统一天下废分封置郡县就可知其野心,而始皇帝登基称帝,心性日涨,故此君臣二人心意相合,意图在渭南建一座史无前例之宫城,如此才符合大秦如今之国势,亦才能显赫皇帝之威仪,此为阿房宫之由来也。 李斯规划,阿房宫复压渭南,合紫微星象,东西南北广数百里,宫殿数百,别苑数十,建成之后渭南至骊山,皆在其中,广纳八水,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国都。 然始皇帝虽然有心,但六国之地不宁,始皇帝虽重法律民,奢制陵寝,但也并不算糊涂君王,大量民力用之于驰道、驿道、栈道、边城、水利等诸多治国根本,因此阿旁宫修建进度缓慢,直至始皇帝崩驾,仍旧只完成数座宫殿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