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初继位,加之年幼,又得李斯辅佐才得以登基,对其还颇为尊重和忌惮,听其言上朝理政,批阅奏书,然不过数日便觉无趣,然又不敢懈怠。 一日,胡亥召赵高叹曰:“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朕已君临天下,只想日日吃喝玩乐,上保宗庙社稷,下安黎民百姓,快活到老该是何等惬意,然眼下政务繁忙,奏书如山,朕每日忙碌,为天子如此,何乐之有?” 赵高本就无理政之能,自为郎中令后也碌碌无为,朝中大臣皆有轻视,然因其亲近胡亥,故此也无人敢当面讥讽,但赵高有自知之明,况矫诏篡位全是他一手策划,倘若泄密,自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因此每日也是忧心忡忡不敢太过高调,今日胡亥突然如此发牢sao,赵高自然也便乘机蛊惑,便答曰: “陛下富有天下,驾驭万民,本该如此轻松快活,陛下既问及,臣便直言,愿陛下斟酌留意,就算斧钺加身亦不敢避也。” 胡亥摆手曰:“爱卿有滔天之功,今朕亦心有所感,故而召爱卿闲谈,就算言有差池,朕岂会怪之,爱卿直言无妨。” 赵高拱手曰:“那便恕臣斗胆,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百官皆有猜疑,而诸公子皆为陛下兄长,百官又为先帝所置。陛下初立,不服者众,此乃变数也。今蒙恬囚于阳周,蒙毅囚于代郡,百官皆恐,如此形式,陛下安得轻松快活焉?” 胡亥连连点头,问:“爱卿所言甚是,如此奈何?” 赵高心喜,曰:“陛下欲为自在天子,坐稳江山,唯有严法苛刑,令有罪者坐诛收族,灭大臣而远骨rou,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所亲信者近之。如此,则朝廷安稳,百官恭顺,陛下可高枕无忧,日日轻松快活也。” 胡亥听之怦然心动,然却又心中微恐。 虽然生于帝王自家,自小多见宗亲相残,亦见始皇帝生杀予夺重刑治吏,然他初登皇位,要对满朝文武重臣下手,仍有怯意,何况真要如此,若无李斯支持他亦不敢为之,故此,不久之后胡亥又召李斯入宫询曰: “朕昔闻韩非子言:尧治天下时,草木为舍,野菜为羹,冬御兽皮,夏就麻衣。禹王继位,为治洪水东西奔走,三次过家而不入,劳累不堪,最终病死他乡。为帝王者皆如此辛苦,此之皆本意乎?今大秦富足强盛,布帛如山,积粟如海,兵多将广,朕既富有天下,理应享尽荣华富贵,若整日劳累受苦,如何有心思治理天下,朕眼下只想享乐而已,丞相以为如何?” 李斯听罢脸色骤变,与始皇帝勉励勤政不同,胡亥治国理政不仅毫无天赋,更无兴趣,整日只想吃喝玩乐,开始还有所收敛,但随时日变化,这种心思也越发明显,如今竟然明目张胆说出口来。 如若任凭胡亥如此想法,长久下去大秦必然混乱,但胡亥却是他和赵高二人串谋矫诏辅佐登基,三人乃是一船之客,李斯无论为国为己,都不能视而不见,亦不能苟同附和。 更何况,他亦听闻天子不久前曾召赵高奏对,赵高定然对天子有蛊惑之言。 赵高此人心胸狭窄,私心极重,嫉贤妒能,非为良臣,曾经数次于天子近前馋陷蒙氏有罪,欲杀之。 而李斯亦清楚赵高与蒙毅素有仇怨,当初赵高犯罪,李斯正任廷尉。 赵高欲除蒙氏,非是为国,实乃公报私仇。如今他又蛊惑天子纵情享乐,如若阻止,不仅天子生怨,更会与赵高结仇,因此思量再三,李斯拱手曰: “陛下所想,臣自然赞同,然天下初定,先帝又崩驾不久,陵寝未完,六国之地又乱象横生,非是享乐之机也,臣请陛下效仿先帝,勤政治国,待天下安定再享乐不迟,老臣也会鼎力辅佐,少让陛下劳累!” 胡亥一听心有不悦,然也不好再言,于是此事暂罢。 待李斯离去,胡亥于宫中拂袖怒曰:“先帝先帝,先帝已死矣,今朕是天子,何故事事效仿耶,朕不过想过的舒坦些罢了,李斯殊为可恶。” 胡亥不过愤懑之言,然宫中宦官内侍,尽皆赵高耳目,不久此言传入赵高耳中,赵高既怒且喜,于书房抚案自语曰: “李斯如此为之,正合吾意,当日与其串谋矫诏之时,汝故作忠臣,要夷我三族,哼,老夫谨记不忘,日后待有时机,定然要夷你三族,一泄心头之恨。” 李斯自不知当初矫诏串谋前一番义正言辞之语,竟然为自己埋下一条抄家灭族之祸根。 眼下新帝继位,然却不善理政,几乎事事都需他亲力亲为,故此每日忙碌不可开交,亦无心思去细细揣摩上意,更何况在李斯看来,胡亥年轻贪玩实在情理之中,还需仔细辅佐教导,方不负这番矫诏谋逆之举,只要胡亥坐稳大秦皇帝位,他也才能保住自己的相位与权势。 不过为防止赵高蛊惑胡亥太深,并由此威胁自己权势,李斯接连上疏,循着胡亥心思,提出诸多治国方略,这些方略亦合李斯一贯强法治国之术,独断专权,酷法治民,如此正合胡亥之意,于是悉数照准,编纂法令推行天下,百姓更加敢怒不敢言,六国之地怨气日甚。 赵高虽然此次蛊惑天子落於下风,然其复仇之心不死,屡屡在朝堂弹劾诽谤蒙毅,诬陷其罪。 十一月,天寒地冻,雪淹关中。 一日临朝,赵高又奏天子,请杀蒙毅,群臣默然,皆暗自哀叹,赵高眼下为郎中令,权势仅次丞相,又是天子近臣,出入随行,如此处心积虑要杀蒙氏,众人皆畏之。 胡亥本不忍杀,此时朝堂又冷若冰窟,只想快快散朝归后宫与众嫔妃取暖饮酒作乐,故颇不耐烦,却见子婴出列奏曰: “陛下,臣昔闻赵王迁杀良臣李牧而用颜聚,燕王喜用荆轲计而背秦约,齐王建杀先王忠臣而用后胜,此三者,皆因君上背旧例而丧国,并陷死地也,蒙氏,皆忠良功臣,陛下若弃之,非贤君之道。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不纳众智者非能报君,杀忠臣而用无德者,必内失功臣之信,外寒将士之心,此乃取祸之道也,非明君所为,陛下当学先帝,亲贤士而远小人,纳善谏而用良臣,方可治天下也。” 子婴,始皇帝胞弟,虽同父异母,然素有贤名,宗亲与诸公子素敬之。此言一出,顿时朝堂议论纷纷,遂有宗室勋贵出列奏曰:“殿下善言也,望陛下纳之。” 顷刻间,又有数位大臣出列附议,曰:“臣等请陛下宽恕蒙氏!” 胡亥此时却内心竟生怨恨。 他本不善治国,整日只喜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上朝议政也并无太多主见,然有李斯赵高等三公九卿辅佐理政,朝廷运转依然有条不紊,因此便自以为贤德,然百官却事事要其效仿先帝,使其颇为不满,然却又不敢不遵,故此越发厌恶先帝二字。 蒙氏兄弟他的确有心放之,故此赵高虽百般诋毁,胡亥亦未曾松口,一直拖而未决,至今已逾三月,今日他本想依旧敷衍几句散朝,然不曾想皇叔子婴竟然发话,而且用词颇重,将其与三位亡国之君相提并论,胡亥顿时心头怒火起,击御案曰: “皇叔之言固有理,然蒙毅受先帝令祭名山祈福诸神,陛下却崩于巡游途中,其罪难恕。朕非亡国之君,蒙氏也非忠良之臣,朕念往日之功,加之陛下陵寝未成,故未曾降罪,今日朕便杀之,看何人再敢多言。” 胡亥说完,遂令御史曲宫往代郡问罪。 满朝文武皆惊,无人再敢多言,子婴更是懊悔,脸色灰败,他万不曾想,自己一番忠谏,却事与愿违,不仅未曾救得蒙毅性命,反而惹怒天子,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