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坐在丞相府后堂阅读各地的奏报,忽而右眼皮跳了几下。他伸手揉了揉眼眶,不知怎地心底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放下竹简,神情恍惚,呆呆地望着门外。 魏夫人坐在一旁缝补衣裳,见他这般模样也没在意,捋了捋缝好的衣服,凑过去披在他身上,道:“抬起胳膊。”魏相依言举起双臂,由夫人将衣裳套上。魏夫人端详了一番,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还是很合身的。” 魏相像是没听见,依旧举着双臂。魏夫人觉着好笑,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怎么像个木头人似的。” 魏相“啊”了一声,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尴尬地笑笑,放下双臂。 “你在想什么呀?”魏夫人问道。 魏相思忖半晌:“也没想什么,就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魏夫人哼了一声,也不再问了,掸了下他的衣裳,道:“天冷了,就穿这件吧。” 魏相点点头,又拿起奏报翻看起来。忽然他放下竹简,歪着头听了一会,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魏夫人瞧着好奇,问道:“怎么了。” 魏相道:“你可听到街上有喧闹声。” 魏夫人侧耳听了一会:“好像是有吵闹声。” 魏相忧心忡忡:“朔方十囚归案后,霍氏一直没有消停。我担心霍氏不知好歹,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他家大逆不道的事做的还少吗?蓄养死士,私下cao练甲兵。这可都是杀头的罪啊。”魏夫人撇了撇嘴,露出鄙夷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的?”魏相一脸诧异。 魏夫人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我们一些志趣相投的女眷也是时常聚会的,什么事不知道呀。” “这不好,女眷不可干政。”魏相摇了摇头。 魏夫人不乐意了,凑近他耳边气鼓鼓地吼道:“谁干政了?我干政了吗?” 魏相赶紧侧过身,离她远点,辩解道:“我是提醒你,不能授人口实。” 这时,他似乎又听到了什么声响,示意夫人别作声,仔细听了一会,嘀咕道:“不行,要出去看看。”便冲着门外大声喊着:“盖起,盖起。” 过了好一会,门外有人应道:“来了,来了。”只见盖起匆匆忙忙奔进屋,拱手道:“丞相有何吩咐。” 魏相喊了盖起后又陷入沉思,脑子一下子没转回来,愣了片刻,才说道:“我觉得街上有些乱,你去看看这么回事。” 盖起应诺,转身要走,又被叫住。魏相道:“你一定要探明是怎么回事,快去快回。” 待盖起出了门,魏相也没有心思再看奏章了,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呆呆地望着门外。 魏夫人瞧着他神情恍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担心什么呀?” 魏相心不在焉,自顾自说道:“噢,你刚才说的那些霍府的死士和甲兵,都被史高收拾了。” “那皇帝为什么不收拾霍氏呢?”魏夫人不解地追问道。 “这事你不懂,大将军有拥立之功,皇帝不想被人说成忘恩负义。可是,当下皇帝亲政,霍氏尽些臣子本分不就好了吗。可霍氏还是不肯收敛,你说怎么办。之前这对君臣相安无事,也就是一个忍字。不过,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这事总归要有个了结的。” “你说一个忍字,是皇帝呢,还是霍氏啊。”魏夫人没听明白。 “都一样。”魏相目光落着地上,幽幽道。 两人正说着,盖起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也顾不上礼节,一屁股坐在地上,斜着身子急吼吼道:“街上乱了。” “怎么乱了?”魏相一时心慌,也顾不得形象,膝盖跪地朝前挪动,问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盖起道:“街上每个路口都有黑衣甲兵把守,说是听命于大司马。大街还有看热闹的人,一些无赖恶少更是起劲,跟着霍府家丁一起叫嚷什么‘除jian臣,清君侧,安天下’。” “除jian臣。谁是jian臣啊?”魏夫人困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盖起摇摇头。他思忖一会,瞅着魏相,似乎不能确定,迟疑着说道:“不会说丞相吧。” “胡说,大胆,滚。”魏夫人听到这话一下子火了,拍着案几怒吼道。 盖起吓得一激灵,赶紧跪地,道:“小的胡说,小的这就去厨房,这就去厨房。”说罢起身倒退着来到门口,躬身作揖,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魏相不满地瞥了夫人一眼,道:“你吓唬他干吗。” 魏夫人这时也觉得自己急躁了,面带愧色,默不作声。 “除jian臣,清君侧,安天下。”魏相皱着眉低声念叨着,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会不会真的就是说你啊?”魏夫人担忧地说道。 “我?jian臣?”魏相觉得荒唐,不由得哼笑几声。 魏夫人越想越担心,忍不住凑到魏相面前,神情紧张地说道:“你还是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为什么?” “除jian臣,清君侧。恐怕就是说你。”魏夫人跽坐案边,双手抚膝,满脸忧愁。 “荒谬。”魏相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也认为霍氏若是谋反,必然会加害于他。 “霍氏终于忍不住谋反了,只是不知天子现在何处。”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整了下衣冠,神情严肃地说道:“霍氏谋逆,长安纷乱,我为丞相,当以国泰民安为己任,岂可坐视不管。霍氏三代承蒙天恩,封侯拜将,不可谓不荣也。如今稍有不逮,居然犯上作乱,兵戎相见,有何颜面复见冠军侯及大将军之英灵,——” “哎哟,你啰里啰嗦的干吗啊,快点想想办法,如何是好。”魏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他还是不紧不慢絮叨,便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办法总归有的,我就不相信霍氏能翻天。”魏相嘟囔道,从墙上取下佩剑。 “你要去与他们拼杀啊。”魏夫人脸都白了。 “也不是不可以的。”魏相走门口,将佩剑放在地上,坐下穿鞋。 魏夫人真是急了,上前一把将他佩剑捡起,嚷道:“你这把年纪还去拼杀,不是自寻死路吗?啊——”说着说着强忍泪水,眼眶都红了。 魏相见此情景,心下感动,安慰道:“我身为丞相,运筹帷幄,怎么会去拼杀呢,防身而已。”他穿好了鞋,站起身,伸出手示意夫人将佩剑给他。 魏夫人知道拦他不住的,哽咽着说道:“你要出去,就将府上的家丁都带上,也好有个照应。” 魏相凝视着她,眼神里充满眷恋,良久,微微一笑,道:“我为丞相,可号令京城禁军,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这里,叛军冲进来的话就危险了。我让盖起护卫你,寻个安全之处避一避。”说着吩咐使女去将盖起叫来。 话音未落,盖起和一众家丁已来到面前。魏相打量了他们一番,露出欣慰的笑容,叮嘱道:“你们一定要守护夫人周全。” 盖起神情庄重,拱手道:“盖起拼了性命也要守护夫人周全。” 魏相拍拍他肩膀,夺过夫人手中的佩剑,头也不回走向大门。 丞相府在章台街南端,西门正对着未央宫东阙,东向毗邻长乐宫,北面就是朝廷贮存军械的武库。 魏相出了西门,便倚着一棵大树朝未央宫张望。突然,他感觉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心下骇然,嗖地一下拔出佩剑,迅速转过身,待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哎哟”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