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几与范友明几乎同时出手,一声金属的脆响,剑尖抵上了剑尖。 淳于几凝视着对手的双眸,觉得这个眼神似曾相识。虽然刀剑相向,这眼神中并无仇恨,有的却是愧疚、怜惜和惆怅。 他心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搜寻起记忆中的这双眼睛。 就在分神的瞬间,对面的长剑却顺势刺了过来。他陡然一惊,倒退几步,顿时气恼起来,心忖对手不知进退,便又集中精神,刹那间真气贯入手臂,一柄长剑直挺挺的抵了过去 两柄长剑再度剑尖对着剑尖。只是相持了片刻,青釭剑的剑尖犹如破竹一般刺入对方的剑身。 范明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淳于几的长剑缓缓送出,剑尖刺入自己长剑的顶端,厚实的剑身瞬间被剖成几瓣,如花蕾绽放一般卷曲着舒展开来,在冬日苍白的阳光映衬下,折射出一波波金属的凌冽寒气。 淳于几呡着嘴,面无表情,右手聚力,将青釭剑锋利的尖端徐徐推进。 这时,一片雪花落在他眉间,他皱了下眉毛,抬起头直视对手,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又映入眼帘,而在记忆中,那双眼神是亲切的温暖的。他心底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长剑就要刺入对方的剑柄,赶忙伸出右脚稳住身形,手里的长剑也停在半空。 他惊讶地发现,即使自己停止了进攻,对方不但没有收手,反而继续举着那柄已经破成丝丝缕缕、毫无杀伤力的长剑,冲着他刺来。 淳于几被对方近乎疯狂的举动惊呆了,本能的挺起剑应战,然而对方并未躲闪,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青釭剑无可阻挡的刺进对方的胸膛。 范明友在翻身下马的那一瞬间,便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当他看到青釭剑势如破竹般的刺穿自己的长剑,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哀。未几,他的脑海里成一片空白,也没有了恐惧,整个人仿佛惯性一般挺着剑向前扑去。 蓦地,他觉得胸前一阵剧痛,眼前无数星星飞旋,腿一软,便躺倒在冰凉的雪地上,很快就意识模糊。 淳于几望着对方慢慢倒下,心中浮起一层莫名的伤感,轻轻叹息一声。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掀起躺在地上那人蒙在脸上的黑布。 淳于几随意地瞟了眼,想着怎么会觉得那人似曾相识,待看清了那人面容,陡然心头一紧,“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慌忙扑了过去,跪在那人身边,颤声唤道:“范将军,范将军。” “范明友。”刘询和十二郎也认出了范明友,他们似乎早有预料,两人相视一眼。刘询面露愠色,咬着牙轻声道:“不知好歹。” 十二郎吃不准皇帝是在说谁,犹豫了半天才说道:“范明友大逆不道,有负皇恩,罪不可赦。” 刘询哼了一声,低头注视着淳于几和范明友。 淳于几没有想到自己刺中的居然是范明友。柳里的读书台上一别,范明友和其华都失去了踪影,他心中牵挂其华,想从范明友那里探得音讯,几次寻到范府,都没有见到范明友。不曾想,他见到的范明友,已是躺在地上气息奄奄。 他又悔又急,跪在范明友身边,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他发觉范明友眼帘动了一下,不由得惊喜交集,附身轻声唤道:“范将军,范将军。” 范明友微微睁开双眼,淳于几不敢触动他,只是轻声喊道:“范将军,范将军。我是淳于几。” 范明友视线转向他,喃喃道:“是淳于公子啊。” 淳于几大喜,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范将军,我是淳于几” “将军?”范明友嘟囔了一句,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淳于几慌了,急切地叫道:“范将军,范将军。” 范明友昏睡了一会,似乎被他叫醒了,缓缓睁开双眼,打量着周围。 淳于几惊讶地发现,范明友这时目光炯炯有神,苍白的脸上也浮出一层红晕。 他凝视着淳于几,微笑道:“将军?将军自当血洒沙场,马革裹尸。”淳于几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呆在了那里。 “你是不是想找到其华?”范明友自顾自说道。 “是的,是的。”淳于几忙不迭地应道。 范明友咧嘴一笑:“其华在柳里镇——”说到这里,他的嘴里冒出一簇簇血沫,略微停顿了一会,又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等你。”头一偏,再无声息。 淳于几是医者,见范明友蓦然醒来,便知道是回光返照,面对这般情景,心里越发的悲凉。他轻轻拽过黑布,蒙在了范明友脸上。 十二郎听说过许多关于度辽将军范明友的传奇故事,英雄落幕,竟是这样凄凉,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他正想招呼淳于几,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隆隆马蹄声,不一会,一大队禁军骑兵涌了过来。 淳于几缓缓站起,也不介意众人的目光,走到范明友坐骑旁,沉思片刻,随即翻身上马,双腿猛地一夹。那骏马长嘶一声,朝北方疾驰而去。 十二郎生怕淳于几的这番举动惹恼皇帝,悄悄瞄了一眼,却见皇帝神色淡然,目送淳于几远去。过了一会,已经看不到了淳于几的身影,他忍不住又偷窥一眼,惊讶地发现,皇帝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十二郎这下心安了,上前与禁军校尉说了几句,带他过去觐见皇帝。 刘询扫了一眼七零八落的蒙面死士,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道:“将这些贼子拿下。” 禁军校尉拱手道:“喏。”便指挥禁军捉拿这群蒙面死士。 十二郎正要关照禁军校尉不可漏过一人,猛然一下子怔住了。他瞧见刚才被砸倒在地的霍云竟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霍云原先蒙在脸上的黑布不知丢在了哪里,满脸血渍已经被冻的凝固,红的一道白的一道,越发的狰狞。 他扶着长矛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突然仰天大叫:“杀暴君,安天下。”话音刚落,又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一条腿抽搐了几下。 刘询鄙夷的瞟了他一眼,扭头对十二郎道:“我回长安去了,你在这里收拾一下这个烂摊子。” 十二郎拱手应道:“喏。”吩咐羽林侍卫护卫皇帝,然后转身大声喊道:“天子口谕,乱臣贼子一概拿下,顽抗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一片帛巾飞来,正好沾在他脸上。他恼怒地一把扯下扔了出去。 轻薄的帛巾被风吹的飘起,十二郎的视线不知不觉也跟了过去。这无意间的一瞥,他脸色骤变,迅疾伸手抓回还在空中飘荡的帛巾,低头仔细察看了一会,惊愕得张大了嘴。 刘询注意到十二郎的举动,投来探询的目光。 十二郎捧着帛巾,结结巴巴道:“这就是霍氏颁给淳于衍的通关符传,上面盖着大将军的印章。”说罢递了过去。 刘询微微一怔,并不接过,只是瞥了一眼,咧嘴笑了笑,挥起马鞭抽了下坐骑。一阵积雪扬起,十几骑便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