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定国奉旨查案,并无犹疑。虽然牵动的是丞相府和京兆府,但他不以为然,只要秉公办案就是了。 此案两边各持一词,而来母的供词则是关键,如若属实,则丞相夫人领罪;如若不实,则当追究来母虚假作证之罪,而京兆尹亦有不察之责。但是,来母被杀了,紧接着,磨洗老工匠也被杀了,显然是有人从中阻挠,遮掩真相。 他心里明白,两件凶案必与京兆府有关。因为来母的供词已呈报廷尉府,丞相府刺杀来母,并不能改变不利的证词,也就毫无意义。只有京兆府有杀人动机,以掩饰审案不察之责。 “自作聪明。”于定国嘟囔了一句。不过,现在还是查无实据,他只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写成奏章呈报。 于定国伏案疾书,边写边思索,许久才放下笔,只觉腰酸背痛,两眼模糊。于是伸出右手,用拇指与食指捏了捏鼻梁两侧的眼角,又舒展一下身子,捶了捶腰,才觉得舒服些。 他捧起奏章又看了一遍,读到最后一句:“决疑平法,臣不敢懈怠,当查明真相,洗冤惩凶。”轻轻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又断了,查明真相,徒添周折。 · 次日,未央宫宣室殿,刘询啪的一下将于定国的奏章扔到史高书案上,起身走到门前。 庭院里的秋叶五彩缤纷,他凝望良久,缓缓吟道:“秋色斑斓,而后冬至。雨雪其霏,吾谁与归。” 史高听了不甚明白,望着刘询的背影发愣,暗忖这天子的思维颇为跳跃,果然不同于常人。少顷,他收回视线,打开于定国的奏章,低头读了起来。 刘询慢慢踱回殿内,也不看史高,问道:“如何?” 史高迟疑片刻:“此案尚在查证,不过已现端倪。来母和老工匠被杀,从刺客所用器械和身手来看,必然是府衙之勇武高手,其背后的主使者,也就在府衙之中。于定国果然缜密精明,从遗下的凶器中找出了破绽,可惜线索又断了。这背后主使者很是精明。” 刘询从秋仟口中得知赵广汉孤身擒贼的真相后,已然心凉。他当然明白,于定国和史高都怀疑赵广汉指使刺客杀害来母和老工匠,只是还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他认为既然做了事,总会留下线索,于是嘴角挂了一丝冷笑,道:“你也去精明精明。” 史高稍稍一怔,随即离席俯首拱手道:“臣领旨。” 史高出了未央宫东阙,天色尚早,他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寻找证据。站了半晌,寻思若是找到那老工匠的家人或街坊,也许能问出些线索,于是沿着章台街往冠后街而去。 他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心事,恍惚听到有个孩童的声音叫道:“师兄。”他未曾在意,那童声却不住喊着:“师兄,师兄。”心中疑惑,便环顾四周,只见一个半大男孩隔着沟渠,扬起手冲他呼唤。 他放眼望去,认出是欧也,于是笑笑,也冲那里招招手,喊道:“是小也啊,过来,过来。” 欧也应了一声,纵身跳过沟渠,跑了过来。史高道:“你怎么跑到这宫墙旁玩耍啊。”欧也道:“又不是宫里,还不能来啊。这里有上好的野果。”说着递过一只野梨。 史高摆摆手,道:“你自己吃吧。”欧也咬了一口,一面咀嚼一面含含糊糊问道:“师兄,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史高道:“我去冠后街。” 欧也又咬了一口野梨,嚼得嘴角都溢出了果汁。他伸直脖子咽了一下,道:“这果子真的很甜的,你吃一个吧。”说着将一只野梨塞到史高手里。 史高忽而想起皇帝要将这小孩收入羽林,于是接过野梨,附身问道:“小也,你家中还有何人。” 欧也警惕地后退一步,道:“你问这干吗。”史高见他如此防范,哑然失笑,道:“还怕我将你卖了作奴不成。” 欧也道:“这可说不准。”旋而嬉笑道:“师兄,我与你说笑的,你怎么会将我卖了。” “你这般顽劣,我真想把你卖了,也好有人管教你。”史高说罢咬了一口野梨,顿时惊愕:“真的很甜啊。”嘴里咀嚼着,一手轻撸了下欧也的脑袋,蓦然发现他额头上有一处伤痕,便道:“怎么头上有伤啊,可是摘野果碰的,太过顽皮了吧。” 欧也摸了摸额头的伤,愤慨不平道:“才不是呢。是昨日撞见鬼了。” “怎么回事。”史高诧异道。 “昨日我好好的走路,那人先是撞了我,而后又用弓弩威吓我,把我的额头也磕破了。”他絮絮叨叨将昨天之事说了一遍,越说越气:“对了,你可是去冠后街?昨日就是在冠后街被人欺负的。我与你一起去,如果寻见那人,你要替我出气啊。” “冠后街,弓弩。”史高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心想没这么巧吧。踌躇片刻,俯下身,双手攀住欧也的肩膀,双眸凝视着他,神情严肃,问道:“你是说昨日在冠后街,有一人手持弓弩威胁与你?” 欧也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你记得那人什么模样吗。” 欧也还是点点头。史高大喜,情不自禁双手用力捏了一把。欧也痛的大叫一声,使劲挣脱他双手,揉着肩膀气恼道:“你干嘛这么用力啊。” 史高赶紧连连作揖赔不是,哄得欧也气消,便道:“我们一起去冠后街,如果寻见那人,我替你出气。”又皱起眉:“不过,也不一定能寻见。” 欧也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能寻见,就怕你不敢替我出头。”史高闻言惊讶,瞪大眼盯着他,才要问话,却见欧也手上举起一个物件挥挥,冲着他得意一笑。 史高认出那是官吏的铜腰牌,伸手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翻看,只见上面镌刻着“京兆府满田”。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他俯下身亲切地问道。 “就是那个打我的人身上带着的。”欧也仰着脸又问:“是不是有了这个就能找到他了。” 史高大喜过望,心想,我正要去找线索,这线索倒是自己找来了。我怎么这么好运,出门也没卜卦啊。 他拍了下额头,只顾傻笑,蓦然发现欧也正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可以找到他。先不去冠后街了,我这就去一处地方找他。” 说罢转身要走,却被欧也拉住衣裳:“你要给我钱。这是铜的,我本来是要去换钱的。” 史高一愣,旋而笑道:“是要给钱,我差点忘了。”就去摸腰间,忽然表情古怪,扬手就在欧也头顶上拍了一下,道:“还要向我要钱,那天我的钱囊是谁偷走的?” 欧也吃痛“哎哟”叫了一声,摸着脑袋道:“你打我干吗,你的钱囊被谁偷了我怎么知道啊。”说罢哭丧着脸踹还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