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广汉呼唤,便有一人入堂,正是他的随身侍从满田。 赵广汉招招手,满田疾步上前,在案前拱手施礼。赵广汉再招招手,满田凑近书案。赵广汉轻声问道:“你刺杀来母可留下破绽。” 满田稍稍想了想,道:“应该没有留下破绽。” 赵广汉固执地说道:“你再想想。” 满田低头思索一阵,道:“那天我用黑布蒙面,没人能认出。刺杀之时,周边也是没人的,只是来不及拔出那柄短剑。不过,那柄短剑是多年在东市买的寻常之物,也无标记,查不到我这里的。” 赵广汉听了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随手将竹简往书案中间归拢。 满田突然脸色大变,抬起头惊恐地盯着赵广汉。赵广汉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满田结结巴巴说道:“我寻思杀人用剑需得锋利,那柄短剑并非我随身之物,许久未用,有些锈涩,就寻了工匠磨洗了一番。那,那工匠认得我。” “那工匠可是西市作坊的?”赵广汉急切地问道。 “不是。这工匠年迈居家,平时并不劳作,只为熟人磨洗。” 赵广汉方才一时气急攻心,抚住胸口喘了一会,调均呼吸,才说道:“廷尉府也许已在西市查寻磨洗刀剑的作坊了。” 他面带苦笑,微微摇摇头,心中哀叹,这几日怎么如此煎熬,一意贬损魏相,却不料用力过猛,反而伤了自己。不过,事已至此,只好一条道走到底了。 他睁大眼睛盯住满田,神情冷酷,恶狠狠说道:“你速去,将那磨洗工匠杀了。” 满田一愣,迅即拱手道:“喏。”转身就走。 此时已是申初时,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满田步履匆匆,只想着赶快过去,抢在廷尉府之前找到老工匠。一不留神,撞倒了一个邋遢小孩。那小孩身形单薄,被人高马大的满田一撞,连连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满田回头瞥了一眼,也没停下,继续赶路。 被撞倒的小孩正是欧也。他好好的走路,被撞了一个跟头,那人却若无其事只顾自己走了。欧也心中恼怒,一骨碌爬起,撒开腿追了上去,一把拉住那人,高声叫道:“你撞了我就这么走了。” 满田乃是京兆府健吏,骄横惯了,平日都是别人躲着他走。这次走得匆忙撞到了欧也,他觉得没骂欧也挡道,已经是宽容了,不想这小孩却缠住了他。于是心头火起,伸手揪住欧也衣襟,一把提起,用力扔了出去。 欧也人小力薄,又不曾提防,被他一下子扔出丈外,嘭的一声仰面倒地。他被摔疼,哭着爬起,又追上满田,将满田死死揪住。 满田挣了几下没挣脱,一时气恼,右手举起弓弩抵着欧也额头,厉声喊道:“你要找死啊。” 这时边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几个年长的见情形不对,赶紧上前劝解,将欧也拉开了。他们也看出满田官府的身份,七嘴八舌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大量,不要与小孩子计较,等等。 满田急着去办事,也就不再纠缠,自顾自走了。劝解的人回头数落了欧也一番,叫他以后不要这般倔强,不然也是自己吃亏。 欧也心里不忿,冲着满田背影吐了一口唾沫,随即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抓着的东西。 满田被这一打岔,耽搁了不少时辰,心中焦急,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 他一口气跑到冠后街街口,却见几个身着廷尉府服饰的衙役聚在老工匠小院前,似乎商量着要去叩门。 他赶忙翻进一处小院,但离的太远,看不分明,又腾身翻过几处院墙。 一处院子里有个老翁正在堆放柴禾,见有生人跳进院里,惊愕地抬起头,随即手持一根木棍,紧紧盯着他。满田扬一扬弓弩,道:“廷尉府擒贼,不可声张。” 终于跳进正对老工匠住宅的小院,这里可以听到那几人在说话。他便悄悄探出身子,倚着墙沿,右手持弩,左臂弯曲垫在下面做依靠,眯着眼瞄准老工匠。 袁成一行急匆匆赶到冠后街,小工匠寻了一会,指着一处小院道:“就是这里了。”说罢上前叩门,不多时,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鬓发斑白的老工匠。小工匠拱手道:“师傅,这几位是官府的人,要找你问事。” 袁成点点头,也不多言,递上短剑,问道:“这剑是不是你磨洗的?”老工匠接过剑看了看,用手抚了一遍剑身,笑道:“这剑是我磨洗的,怎么了。” 袁成急切问道:“还可记得是谁送来的吗。” “记得。就在前几日——啊。” 就在这时,满田扣动了弩机,离弦之箭直奔老工匠。 袁成等人正等着老工匠回话,却听一声惨叫,老工匠仰面倒下。袁成大惊,附身看去,老工匠额头正中一箭,已然气绝。 袁成不曾想有人痛下杀手,迅速转身,对着老工匠住宅对面的小院叫道:“凶手躲在对面小院里。”话音未落就冲过了去,一跃翻过院墙,已不见凶手踪迹。 他打开院门奔到街上,街上空荡荡的,并无人影。 捕役也奔了过来,见状说道:“我们一间一间去搜。”他摇摇头,苦笑道:“早就跑了。” 老工匠就在眼前被人射杀了,袁成悔恨交加,也无可奈何,他狠狠捶了一拳院墙,道:“回府。” 于定国心神不宁,背着手在廷尉府来回踱步,忽听得衙役通报袁成前来复命,他:“快叫他进来。” 袁成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伏地叩首,喘着粗气却不说话。于定国心知不好,还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可找到磨洗工匠。” “属下无能。”袁成不敢抬头。 于定国失望地叹了口气,回到书案前坐下,道:“说吧,怎么回事。” 袁成低着头,将寻访工匠之事结结巴巴说了一遍,懊悔道:“我们也是心急,若是进了屋再说话,就不会有此意外。” 于定国瞟了眼跪在堂下的袁成,虽然气恼,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道:“起来吧。” “属下不敢。”袁成依旧趴在地上。 “起来说话。”于定国加重了语气。袁成这才起身,弯腰拱手而立。 “可有刺客踪迹。” 袁成面露愧色,道:“我们不曾提防,那刺客一击得手后迅疾逃遁。属下无能。” 于定国哼了一声,打开与一卷案宗,作出阅读的模样,掩饰心中的郁闷。 袁成悄悄抬头瞄了眼于定国,小心翼翼说道:“刺客射杀老工匠之箭,仵作已取下,是一种小型弓弩射出的短矢。这种弩箭射程不过百步,大多配置给专事擒拿的捕役。所以,我觉着这是京兆府的衙吏所为。” “觉着?”于定国瞅了他一眼:“我们不能靠推测断案。” 袁成神情尴尬,拱手道:“属下鲁莽。” 于定国淡淡道:“你也辛苦了,退下吧。” 袁成告退时,已是傍晚,天色越来越暗,渐渐的,整个廷尉府也没入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