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一位缠裹宽松褐袍的黑须老叟在元老院石阶上扶杖转觑,庭前多人抬柩走过,沿途所经,众皆肃然行礼。阶边有个垂发耷额之人摇首低哂:“日前若依我之言,把他扔进台伯河喂鱼,便不需要cao办什么后事。当年他姑父马略的支持者没少这样干,把河里的鱼喂得又肥又大……”向匡闻语,不由摸了摸挎袋里的两条鱼。黑须老叟瞥向垂发耷额之人,沉脸微哼一声:“闭嘴。你想让恺撒的支持者听见,回头把我们扔进河里喂鱼不成?” 长利从后边移步而出,避过一群姿影窈窕的白衣祭司,退立阶旁,目送护柩队伍浩浩荡荡入场,随即转望廊间,柱影里转出一个身形奇高、头额突兀的老者,随手将两盒东西远抛。长利悄挪过来,靠近其畔,侧伸脑袋,愣瞅那老者翻眼咕哝一句:“不要又把这些东西捧过来。” 花白胡须的家伙眼瞅两盒东西抛进垃圾桶,连忙爬出廊栏外边,跑去急促翻寻。 有乐在台上东张西望的问道:“长利又溜去哪里了?” 赤膊壮汉质问:“当时你在哪里?” “一千多年前吗?”有乐忙于伸扇遮挡在其腹前,懵然道,“我不清楚……” “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就在这里,”赤膊壮汉在台上睥睨道,“有份行弑‘祖国之父’,别以为我不知道有谁参与其事。” 恒兴在我身后悄谓:“恺撒追击庞培至埃及,并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见面,立她为女王。然后在北非击败小加图等支持庞培的元老院残余强硬派势力,恺撒回到罗马,第三次当选执政官,另一执政官为雷必达。随着更多支持者纷纷进入元老行列,恺撒被元老院授予‘祖国之父’称号,第五次当选执政官,另一执政官为马克·安东尼。旋即恺撒遇弑,其支持者将他遭刺杀的那一天称为‘弑父日’。” 蚊样家伙蹲到柱影下微嗟道:“由于世人不长记性,历史经常重演类似的戏份,许多年后西方年轻一代又涌现不少自以为是的小男小女憎恨‘父权’,总想颠覆传统,鼓噪以‘弑父’为荣,来于后世的小珠子认为各类智识退化、毫无廉耻的偏执之辈把这个世界越搞越糟,人们还以为搞砸了仍有机会?可惜没有机会了。老天爷已然受够,给世人留有机会的大门终于要关上,这就跟以前不一样,再也没有机会。”有乐摇了摇扇,不以为然道:“小珠子之言就可以全皆捧为臬圭?其神神叨叨,我看它也有不靠谱的地方,好多时候都指望不上它,比如眼下。不知为什么它此趟没跟来?”我留意到蚊样家伙欲言又止,不时转瞧背后,抑或另觑向匡那边。 “我也不主张‘弑父’,”慈祥老头拿起长利给他寻回的假发,歪戴到脑袋上,随即说道,“毕竟我因粉碎喀提林阴谋而荣获‘祖国之父’的尊号。二十年前,喀提林因为不满时势,企图推翻罗马共和国。我起草了戒严令,还为此发表了四个言辞激烈的演说,抨击喀提林及其追随者生活腐朽糜烂,并指责他们挥霍无度,决定将喀提林驱逐出罗马。我赞成对喀提林追随者采取极刑,恺撒谴责我开启这种先例,主张将关于惩罚的争论限制在流放的范围内。小加图专跟恺撒唱反调,立即起来捍卫死刑,最终所有元老院成员都同意采用这种方式。我将那些喀提林支持者施行了绞刑,还为此收到了公民感恩荣誉,小加图特意给我颁奖。但此后我却一直担惊受怕,惟恐遭到审判或者流放,毕竟自己没有经过法庭判决而简单粗暴地裁定罗马公民死刑。” “其中有我继父苏瑞在内,”赤膊壮汉忿觑道,“他就爱和稀泥,却在所谓伽提林阴谋中受牵连被处死,这样的‘老好人’竟亦遭你毒手,害我mama茱莉亚·恺撒再次守寡。我从小有个不成熟的大胆想法,根本就没打算审判或者流放你这种人……” “没打算审判或者流放我,”慈祥老头微感欣慰道,“可见你已经成熟到超脱了仇恨的羁绊。便如卡西乌斯所言,善是主动的。在一封给我的信中,他认为‘恨意因凶暴而加深,爱意因仁善而浓厚’,虽然很难说服人们接受‘善是人们自己想要的’这个观点,但无可否认的是快乐和宁静确实都是通过美德、义举和善行得到的。看来你那位不幸再次守寡的mama并未对你进行我以为难免要有的‘仇恨教育’,反而让你穿过了仇恨之门,领悟到宽恕之道。因此你能接受我的建议,愿意跟布鲁图斯他们和解,共同推动元老院实行大赦,不再追究既往之事,而是携手面向未来……”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蹙眉摇头,招呼一班情绪激动的年轻小子跟随其后,转身说道,“屋大维肯定不会喜欢元老院里出现这种把酒言欢的场面,恺撒派的支持者不可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安东尼若跟刺杀者和解,无异于玩火,当心引火烧身。” 台下有些激愤难当的小子拿罐砸自己额头,年老妇女们亦唏嘘不已。信孝不安地在赤膊壮汉身旁嗅来嗅去,问道:“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倚坐台边百无聊赖的小姑娘抬手往冒烟处一指。 缠裹宽松褐袍的黑须老叟在元老院石阶上扶杖转顾道:“追随屋大维的那群年轻小辈似要退去,皆显得心犹不甘。大家留意警惕最激进的这伙恺撒派支持者退出罗马广场之后,去往何处,有何举动,尤须当心其中有人四处放火,乘乱在城里打砸抢……”圆柱边有个光头圆脸胖子抬起手杖悄指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低言吩咐道:“派些人去跟住那个名叫梅塞纳斯的油头粉面小子,给我盯紧了!”意态萧索的高瘦之人却似松了口气,在畔说道:“给屋大维出主意的梅塞纳斯还算聪明人,晓得眼下谁势力最大,没敢再煽众冲击元老院。” “谁敢再煽动暴民冲击元老院,”广场那边一个躯影硕厚的大胖子站在石墩上嗓音洪亮地宣示,“就是罗马公众之敌。即使跑到沙漠之类莽荒野地,也将被追杀者尾随,直到取回首级,用‘西仳阿’调味坊的盐腌制后,挂到我旁边展示其应有的下场。因为人心思定,安东尼很快又回到了罗马。根据与刺杀者谈判的结果,他继续担任当下的执政官必须追求和平和减轻各方之间的紧张。在西塞罗的建议下,元老院决定特赦刺杀者。恺撒的葬礼在即,马克·安东尼作为恺撒多年的副官、助手和亲戚是理所当然的宣读追悼词之人。适值时势转折的重要关头,根据我获得的可靠消息透露,安东尼在追悼恺撒之时,不会乘机指责任何人,着重突出宽恕为怀,以回应罗马人急需的团结与和平……天快亮了,早餐吃什么最可口?我这里顺便向大家郑重推荐一种混合口味的面包,出自北区新开的‘面面俱到’美食坊,价廉物好,大家可以去试尝新鲜。顺便转告亲友,混合口味,面面俱到。慢生活,品味人生百态在罗马北区,给你不一般的体会!” 有乐忙于伸扇遮挡在赤膊壮汉腹下,转头说道:“那边有个胖子越看越眼熟,长利去哪儿了?快叫长利走近帮我瞅清楚……”倚坐台边百无聊赖的小姑娘抬手指了指,我转眸寻觅,看见长利跨过庭栏,到柱廊下跟随一个捧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转悠,憨问:“你又要去哪里呀?” 廊间那个捧着两盒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边挤边说:“我要赶在天一亮,就拿东西去元老院里面展览……”前边有几个紫白袍服的元老挡住不给进,推搡道:“还没上班呢,不要玩这些节外生枝的名堂。适逢满城风雨未息,波诡云谲之际,你别又来多事……” 捧着两盒东西的花白胡须家伙申辩道:“这哪是多事?比起你们那些争权夺势的蝇头小利,事大了去。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你再仔细瞅,只要内心谦虚些,勇于承认我们并非特别而且也不孤独,在宇宙中果真存在别的同伴,其早就来过……”长利揭盖要拿大头公仔来玩,柱后转出一个身形奇高、头额突兀的老者,看也不看,随手将花白胡须家伙捧呈的两盒东西远抛而出,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走进人丛里,翻了翻眼,咕哝一句:“世上没有‘天外来客’。” 长利蹑随其畔,小心翼翼地挪移近头额突兀的老者旁边,留意探脸悄瞅其目,跟着又转到另一边,伸头从侧面再瞧。头额突兀的老者浑若未觉,翻着眼迳行道:“我不想看见任何低等生物干朽的尸体,别再拿这些东西来丢人现眼。”花白胡须家伙眼晏晏地望着两盒东西刚捡回捧呈又被掷出廊外,连忙爬过栏杆,奔去垃圾桶那边掏来掏去地翻寻,忽有所见,眼往石墩后面瞠望,脸有动容之色。 长利见他一路转顾而返,悄问:“看见什么了?”花白胡须家伙捧着两盒东西不安道:“石墩后边暗藏有个巨大的链锤,不知要拿来砸谁?”恒兴按刀从柱影里转晃而出,面色凝重的说道:“只消再加以留意,此间很多地方都暗藏有兵器,不少人便连身上亦揣兵刃欲掩不住,各派相互推搡之间,场面只怕要发生混乱,咱们别再走散了。尤其是长利,你别又溜去护法长老那边招惹他们,刚才瞅啥?”长利望着头额突兀的老者寂立之影,悄答:“先前信孝说曾见那位长老眼睛有异瞳,可我跟去旁边留心来回悄瞧,其双目并无异样。但是我觉得他耳朵很大,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那边有只猴子好像没穿东西。”有乐抬手往别处一指,边说边往赤膊壮汉头上伸触,赤膊壮汉忙随众人纷纷转望,惑觑道,“哪呢哪呢?” 长利奔来憨问:“没穿东西的猴子在哪儿?”有乐指着赤膊壮汉头上之物,回头悄询:“蚊样家伙先前要咱们拿走安东尼脑袋上那一件头饰?”长利低声告诉:“整件。不过其顶戴显得既硕大又沉重,难以不知不觉地搬动,却要我们怎么偷走?” 赤膊壮汉啪的打开长利欲摸之手,挪身避过有乐挡来挡去的扇子,无视信孝从旁屡欲提醒,冒着烟说:“其无后乎?始作俑者,断子绝孙。”长利憨问:“什么意思呀?” “意思就是,”赤膊壮汉俯视台下靠角落处一个低头欲避之人,映壁的头冠犹如剑戟毕展地转瞅道,“输了没关系,坏了规矩不行。” 随即拿起火盆中一根铁叉子,不顾烫手,投于台边。有个麻布披肩的黑髯汉子默不作声地拾起,突然扎进角落处那个低头欲避之人的胸口,一推而入,深嵌其躯。那个低头欲避之人跌步踉跄,咯血捂胸匆往人群间隙挤去,逃没多远,扑倒在路边。 赤膊壮汉冷眼而觑,微哼道:“诸如此辈,嘴上心里不一样,小心这种人。别以为我认不出来,恺撒遇刺那天,有人让那厮把我引开。”向匡闻言厌恶道:“有一种怪物叫‘鬼蜮’,说白了就是披着人皮面具的恶魔。”避开扑倒其畔的按胸咯血之人,往后退移不迭,忽似顷感脊颈一凛而紧,转头瞧向廊柱那边,但见有个身形奇高、头额突兀的老者翻眼悄隐于柱影里。 我觉腕间搐疼,抬手瞥看朱痕,却似霎显如剑之形。 “一个凡人,拥有了‘神’的力量。”不知谁在人群里低叹一声,“真的好吗?” 我转面惑望,眸间似有一袭黑袍僧影掩隐于人丛攒晃之处,没等看清,便又匿然无踪。长利憨问:“你信不信有神?” “宁可信其有。”赤膊壮汉不理信孝在旁抬茄频发暗示,冒着烟说,“自己的命运把握在手,我就是神。到了这地步,由不得你相不相信。台下那厮把我从恺撒遇刺之处引开,还跟人一起追我狼狈逃出城去,结果他又被冥冥中那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再次送来我跟前,看我登台表演,给我认了出来……” 众多老妇愤然围着按胸咯血之人踩踏,有乐抬扇到我眼前遮挡着说道:“人家好意把你从刺杀现场引开而已,难道你真想陪着恺撒一起被捅?”赤膊壮汉恼哼道:“你才想被捅呢,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跟那个油头粉面的梅塞纳斯在下面勾勾搭搭。我的命运自己掌握才踏实,不喜欢让人摆布。”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在台边垂泪道:“血泊里奄奄一息的那人是加图的儿子卡图从小的玩伴多图,他老婆是连图努斯的亲戚。那天我让他去找安东尼,将其从危险的地方引开……” “我需要你引开吗?”赤膊壮汉无视信孝从旁抬茄暗示,自顾提脚乱踹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冒着烟忿然道,“当时我在哪里?恺撒遇刺后,这句话别人问了很多次。而我只想问一句,当时你在哪里?” 慈祥老头歪戴假发搀扶高瘦男子,面对赤膊壮汉伸到鼻前的手指,噗咦一声擤涕,说道:“当时我在家里专心修剪脚趾甲,由于上了岁数,肚子变大,难以弯腰抬足搞定,正自忙于费劲折腾,闻听恺撒遇刺的噩耗传来,我大吃一惊。顾不上剪脚趾甲,就急奔出街打听:‘安东尼被干掉没有?给他跑了吗,唉呀!你们呐……’捶胸跺足叹惋之余,甚至我还写信给参与这一阴谋的特里布拉斯,多次抱怨那群行刺恺撒的人没能干掉安东尼。自从早年我头一次见到安东尼,便皱眉不已。那时他咬了一口辣肠饼,拿进元老院问:‘有谁想要我咬过的那块吗?’你瞧世上竟有这种人,我听说卡西乌斯曾经打算在行刺恺撒时连安东尼也一起干掉,但小布鲁图斯劝阻了他。” 赤膊壮汉听了却不以为意,披着羊氅冒着烟嗤笑道:“世上有许多道貌岸然之辈开口闭口都骂妓女是婊子,但如果你有跟踪这号人,你就会发现那些白天骂妓女为婊子的人已睡到妓女床上了。这就告诉人们都不要把任何人话当真,尤其是西塞罗这样儿的。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信,你们也别信以为真。” “所以我尽管放心说话,”慈祥老头歪戴假发擦涕在羊毛大氅后面,诮然道。“直抒胸臆,反正你也不会当真。安东尼就这点好,玩世不恭。不像有些人,什么都往心里去……” 有乐听得不安,摇了摇扇。恒兴在旁皱眉说道:“他们过于自信,低估了安东尼。” “怎么低估?”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在台下摇头说道,“我从来不会高看他。其并没具备远大的目光,也谈不上能有多深的心计,安东尼为了顺利继任,试图颁布大赦,一边与刺杀恺撒的那伙阴谋者谈和解,一边试图使亲属们因为惧怕恺撒的仇人而劝屋大维放弃这一切,恺撒在遗嘱中明确过继屋大维为养子并继承其财产,屋大维毅然接受了恺撒的过继,并反复强调自己是恺撒的儿子以唤起人们对他的好感。安东尼对此无可奈何,眼下又能怎么样?” 赤膊壮汉微哼道:“你以为我会留着那群爱玩阴谋、心怀叵测的凶手继续在背后搞鬼?有他们在,我敢去元老院开会吗?”慈祥老头在他后边揩涕道:“可你已经承诺,在元老院特赦刺杀者。达成协议,你就不能再追究了。” “即便我不追究,”赤膊壮汉不理信孝在旁伸茄暗示,迳自接过随从呈递的悼词,走到灵柩旁边念诵,声情并茂,引人垂泪唏嘘不已,赤膊壮汉转觑道,“这里聚集了许多人,向来蒙受恺撒的恩惠,他每次征战回来,分给大家多少好处?其遗嘱亦明确把自家花园留给民众从此公用,尽可随便去玩,还分给每人许多钱,回头记住去屋大维那边领钱。我回罗马也带足了礼金,你们别忘了到我岳丈府邸跟我老婆要。在此我顺便问问大家,有人对你们好,其却遭到谋害,须不须要就这样算了?看看他死得有多惨……” 随即扯下遮盖灵柩的大布,展示遗体于火光照耀之下。众声惊呼纷起,有乐连忙从赤膊壮汉腹前移扇,遮挡在我眼前。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不安道:“快把尸体遮掩住!我不想看见他这样……”赤膊壮汉反而更加掀开,怒视道:“当时你在哪里?” 一个苍头老叟越过人丛颤巍巍走来,裹着麻布佝偻而行,斜伸拄杖指点道:“当时他们都在场,参加谋害恺撒的阴谋者大约有六十多人,为首的是该尤斯·卡西乌斯、马可斯·布鲁图斯、德基摩斯·布鲁图斯。起初,他们举棋不定,不知采用哪个方案比较好:在恺撒召集特里布斯人民大会投票时,将其从马尔斯原野上的桥上扔下,并在桥下刺死他;抑或是在通往农神庙的圣路或者在剧院入口处向他发动攻击。当元老院会议宣布于三月十五日在由庞培建立的庞贝议事厅举行后,他们便选择在此行动。先前的数月中,一直有些迹象向恺撒暗示他将被杀,而且占卜师斯普林纳明确地提醒他,要他‘当心三月十五日’。有鉴于此,恺撒一直犹豫是否应呆在家里并推迟或取消原定在元老院要做的事情。但终于在德基摩斯·布鲁图斯的劝说下,恺撒于五时左右离开家门,前往元老院。德基摩斯告诉恺撒,全体与会者已经恭候多时。恺撒离开家前,他还笑话斯普林纳,但后者告诫他:‘三月十五日来是的确来了,但这一天仍未过去。’而且途中,恺撒曾收到一张揭发阴谋的字条,却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没有马上读这张字条。” 有乐小声探询:“会不会是布鲁图斯的老母又偷偷让人给恺撒递字条儿,究因出于心下不忍……”蚊样家伙在后边低言道:“他老母似乎没有参与杀害恺撒的密谋,不过恺撒被杀以后,她得知儿子有份行凶,既已酿下大祸,遂给布鲁图斯他们出过主意。屋大维对此做过许多调查,最终放过小布鲁图斯的老母,但是小布鲁图斯的妻子加图妮斯和其余的家人皆未幸免于屋大维的复仇风暴,除了小布鲁图斯的meimei尤尼娅因属雷必达的妻子,在腓力比战役后,雷必达成功地使她免于在剿灭布鲁图残党的行动中被牵连。” 眼见周围群情激愤,慈祥老头皱眉不已的拉布遮掩道:“安东尼,你这是要唱哪一出?”赤膊壮汉掀布质问:“当时你在哪里?”慈祥老头拽布说道:“我在家修剪指甲……”赤膊壮汉拉扯道:“你的话还能让人相信吗?先前说剪脚趾甲,现下却说手指甲,过会儿又说剪鼻毛……” “当时在场的有小布鲁图斯,”苍头老叟颤巍巍地伸拄杖指着元老院台阶上诸人,依次点过数张惊疑不定的面孔,杖梢移向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向众人说道,“那天,恺撒对着布鲁图斯惊呼:‘吾儿,亦有汝焉?’当每个谋杀者都向恺撒身上捅刀时,布鲁图也刺了一刀,恺撒对别的刺杀者拼命进行反击,并一面喊叫一面挣扎,然而当他看到布鲁图手里的匕首时,竟然默默地用外袍蒙上了头,心甘情愿地挨刺。恺撒如此仁慈地对待布鲁图,正是源于一种父爱。当恺撒和庞培发生内战时,出乎人们所料的是,布鲁图没加入恺撒一方,而是站到庞培一边。尽管如此,恺撒仍爱着布鲁图。他告诉下属,不许在交战中令布鲁图死亡。如果布鲁图投降,就俘虏他,如果他誓死不当俘虏,就随他便,总之千万不可伤害他。后来布鲁图终于离开了曾经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的仇人庞培,重新投归恺撒麾下,恺撒对布鲁图公开赞扬:‘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真要是一条汉子,请你告诉大家,最致命的那一刀,是谁刺下的?” 有乐在旁悄问:“你为什么这样来劲呀?”苍头老叟眼含悲泪说道:“四十年前,元老院民众派领袖马略和秦纳先后去世,前者是恺撒的姑父,后者曾提名恺撒为朱庇特神祭司,而恺撒则由于亲缘等原因被视为马略的当然支持者。虽然年轻的恺撒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保护人,恺撒仍然勇敢地迎娶秦纳之女科涅莉亚为妻。这桩婚姻给他带来了一个女儿尤莉娅,当时元老院贵族派支持的苏拉在内战中取胜,苏拉要求恺撒同科涅莉亚离婚。但是,恺撒选择了拒绝并谨慎地离开了罗马。在亲友的帮助下,恺撒躲过了放逐和死亡的威胁。虽然后来由于秦纳之女死于难产,苏拉宽恕了恺撒,但恺撒仍然远离罗马,旅居东方。直到苏拉去世,恺撒才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罗马。因仍沉浸于丧偶的悲痛,他在数年间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极少关心政局,仅仅是以辩护人的身份在法庭等处为人辩护或者起诉。抚养女儿的艰苦生活之余,年届三十二岁的恺撒终于再次参与选举,并顺利当选任期一年的财务官,前往西班牙赴任,作为总督的副手,并主管这个行省的财政。在西班牙各城市巡回理财期间,有一天,恺撒在赫库利斯神庙中看到了亚历山大大帝的塑像,联想到亚历山大在这个年龄就已征服世界,而自己还无所作为,不禁感慨万千,随即便请求解除自己的职务,离开了西班牙。” 长利憨问:“你那时在哪里呀?” “我在街边要饭,”苍头老叟唏嘘道,“返回罗马后,恺撒被委任以‘阿庇亚大道管理人’的头衔,负责维护这条连接罗马和布林迪西的通衢大路。他出钱让我帮忙清扫街道,并给我提供住所。稍后,他自荐就任次年的新市政官的职位并当选。负责城市设施的建设和维护,管理市场和其他罗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的事务。而且这个职务被视为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市政官也需要负责组织最受罗马人欢迎的竞技项目之一大赛马场的活动。然而这项活动的经费非常有限,但是如果市政官想要在他的事业上更近一步的话,他必须为整个罗马城奉献一场盛大的竞技活动,而这就意味着市政官本人必须自己掏腰包。恺撒为公众提供了许多引人入胜的竞技比赛,新建或改建许多令人印象深刻公共建筑,带着巨大的荣耀结束了一年的市政官任期,但是自己却破产了。他负债累累,这严重威胁到了他未来的生涯。虽然恺撒已经因为市政官任期的巨大支出而债台高筑,他仍然没有放弃角逐各种公职。恺撒跟苏拉的孙女庞培亚成婚,试图缓解经济上的窘境,由于克洛迪乌斯假扮女佣进入只允许女人参加的祭祀仁慈女神的仪式,虽然经过审讯,包括恺撒本人在内,大家都相信没有任何参与者受到玷污,但是恺撒仍然与庞培亚离婚,理由是‘恺撒之妻不容怀疑’。恺撒又一次陷入了经济困境中,以至于克拉苏不得不为他偿还贷款。即便在如此艰难的生活处境里,恺撒仍然关怀我这样的老兵,总是想办法帮助,使我们不至于老无所依。恺撒当上行省总督之时,还带我一起去西班牙……” 场面越来越喧闹,远近火光遍起。数人穿廊过庭,匆至挤在石阶上的元老旁边急禀:“特里布拉斯要大伙儿赶快带家人离开。全城sao乱,许多暴民被煽动四处放火烧你们家房子……”意态萧索的高瘦之人不由变色道:“怎么搞的?不是说安东尼一回城主政,局势就会趋于平定吗?”慈祥老头挖着鼻孔转觑道:“这就是你们放过安东尼的结果。” 前边接连有暴怒之人纷朝家伙冲过来厮打,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退避不迭,失惊道:“安东尼,没想到你……” “跟你是哪一派无关,”赤膊壮汉在台上睥睨道,“纯属简单的恩怨与是非。不能这样对待信任你们的人!” 有乐见周围陷入混乱,伸扇遮在赤膊壮汉腹前,转面惑问:“怎么回事?刚才还有说有唱的……” “你没听见吗?”恒兴从旁嗟叹道。“安东尼在悼词中指责谋杀的罪行,发誓与谋杀者誓不两立。便在与演说大师西塞罗来回拉布撕扯中,安东尼显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辩论的天才,甚至扯下覆盖着恺撒尸体的宽外袍来显示凯撒身上的伤痕。这就激起了群情愤慨难压,便如史料所载一样,当晚罗马市民袭击刺杀者的家居和贵族派的住所迫使他们逃亡。” 长利愣看大群狂暴之徒追逐元老们四散逃窜,不觉凑近憨问:“接下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蚊样家伙在后边低喟道,“卡西乌斯和布鲁图斯为首的元老们刺杀恺撒的行为不仅没有成功稳固住共和制度,反而让蒙受恺撒好处的民众愤怒。恺撒的党羽安东尼趁机秘密煽起平民暴动,卡西乌斯、布鲁图斯等阴谋者被迫逃离罗马城,在西塞罗愤然指责下,安东尼为避免暴露自己假意镇压暴乱。由于在刺杀恺撒后,小布鲁图因为原则问题,没有杀死恺撒心腹安东尼,导致了民心的转变,遭受挫折的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认识到,只有拥有自己的强大军团力量,才有机会实现他们的高尚理想。最后共和派诸多人士惟有落荒亡命,逃往东方招兵买马。” 恒兴望见无数狂怒之人追打元老院护卫四处哀呼,不禁叹道:“卡西乌斯、马可斯·布鲁图斯、德基摩斯·布鲁图斯为首的元老们刺杀恺撒的行为表明恺撒在贵族圈内不得人心,久受恺撒恩惠的平民和军队因恺撒被所谓菁英们刺杀反而愤怒起来,再加上安东尼的煽动,罗马城立即在恺撒葬礼当天发生暴动,参与刺杀的元老们被迫逃离罗马城。面对混乱危险的形势屋大维没有逃避,而是返回罗马城接受恺撒生前的手书继承恺撒的财产。屋大维的亲属因惧怕恺撒的仇人会进行清剿而建议屋大维不要向外公布自己是恺撒的儿子,屋大维不接受亲属们的提议,毅然公开自己的身世以唤起平民对他的好感,许多平民因受过恺撒的恩惠而响应屋大维,元老院和军队中也不少人有受过恺撒的恩惠而对屋大维不遗余力的支持。此后屋大维结盟安东尼和雷必达,这也是新一轮动荡的开始。” 随着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在台下振臂高喊,又引一群年轻小子冲涌向元老院,蚊样家伙拉向匡退避道:“当初恺撒想在高卢总督任期结束前竞选执政官,小加图一伙保守的罗马元老要求恺撒必须放弃总督的职务和军队的指挥权才能竞选执政官。恺撒深知自己放弃这些权力后在罗马政局中没有话语权,甚至会被强势的庞培迫害,最终与元老院闹翻。时任保民官的安东尼建议恺撒和庞培同时交出兵权,元老院因得到庞培的好处而不赞同安东尼的提议,安东尼害怕成为庞培的攻击对象而逃离罗马城加入恺撒军团。雷必达父亲因被人诬陷为恺撒的党羽而遭元老院处死,雷必达因此憎恨元老院,亦前往投靠正在崛起的恺撒。击垮庞培和小加图残余势力过后不久,卡西乌斯、布鲁图斯为首的六十多名元老刺杀恺撒,参与刺杀的盖乌斯·卡西乌斯·隆吉努斯建议元老们将恺撒的部将雷必达和安东尼一同诛杀,马可斯·布鲁图斯认为元老们应该只对违背共和制原则的独断专权者实行处决,元老们认为布鲁图斯言之有理而放弃刺杀雷必达和安东尼的意图。恺撒死后雷必达选择追随安东尼,不久又与崭露头角的屋大维结交。” 不待妆容精致的纤秀少年引人追殴而至,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先已跨栏逃跑。恒兴按刀转望道:“谋杀发生之时,恺撒的养子屋大维从阿波罗尼亚军事学院回来看望恺撒,并按照恺撒生前的手书继承恺撒的遗产,作为恺撒副手的安东尼对此非常不满,但出于利益不得不笼络屋大维。安东尼为积攒力量对抗屋大维与元老院达成妥协,成功当选执政官,在任期结束后又争取到马其顿行省总督的职位。随后发现马其顿军队也有可能转而不支持自己,安东尼深感不安,便请求调任高卢总督。元老院不同意,反而抢先派西玛斯去守御。安东尼率军前往围攻西玛斯,于是爆发‘穆提那之战’,安东尼打崩元老院征伐大军,元老院因见屋大维迅速坐大,亦与屋大维闹翻。虑及卡西乌斯和布鲁图斯在东方组建庞大兵势与元老院互为呼应,安东尼与雷必达拉拢屋大维结成同盟,并获得公民大会支持。” 长利愣瞧烟熏妆模样高瘦男子被人追得狼狈跑窜过街,不禁纳闷地问道:“恺撒对布鲁图可谓仁至义尽。布鲁图到底为何一向反叛恺撒,甚至一定要杀死他,布鲁图究竟图啥?” 蚊样家伙从高处瞅着烟熏妆模样高瘦男子连续跨栏蹦跃而走的身影,为之唏嘘道:“从根本上说,布鲁图与喀西约一伙作为共和派,他们极端仇视君主專制。面对似有称王企图的恺撒,布鲁图表示了坚决的立场:‘为国家自由而死,是我们刻不容缓的职责!’后世有不少人认为,在大义凛然的布鲁图心中,恺撒即是暴君的代表,而除暴安良是他作为‘真正男人’必定要做的,刺杀恺撒天经地义。” 赤膊壮汉在众多老妇热烈簇拥中冒着烟说:“是真正男人就别跑,你看我有多坚强……”信孝拿着茄子在后面嗅来嗅去,惑寻道:“究竟哪里着火了?” 车里那小姑娘倚坐台柱边,抬手往赤膊壮汉头顶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