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想瞅个隙儿悄悄溜走,不辞而别。不过既然跟来了,就站在信雄那班随从后边瞧着有乐他们。信雄带来了一大帮人,不知他每趟出行是不是都这样前呼后拥。由于被阿市改扮成了这样子,有乐一时没认出我。况且我也不想让他看见。 我觉得他显然心情烦躁,不知是因为要去打仗,抑或是因为他老婆要来了。这两件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这是他们家,是他们的事情。需要他自己去面对,我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逃家”这个方法他已经不能一用再用了,或许他是不能再逃避,但我自己还可以逃走。 趁着信雄的排场吸引来很多围观的人,我正要从人群里悄悄地退出,却见信雄从那个幼童脐下移开小树枝,指过来说:“叔,那儿有个妞儿来找你玩。”有乐转身寻觑,发现了我的身影。他似是一怔,连忙跑过来,看着我变成不同的样子,笑道:“咦,你怎么也跟来了?谁把你改扮成这模样,刚才以为谁家的俊俏小孩又长大了呢,都认不出来了……” “好不好看?”我转个身,给他瞧清楚,微抿着嘴说道,“你老姐给我装扮的。” 有乐眯起眼看着我,纳闷道:“你穿扮成这样,是要去京都游览观光吗?这里是乡下,在我们家不需要穿得这么光鲜亮丽呀,那些好色之徒看到你这么漂亮就糟了。先前忘了提醒你,我们家色狼其实多!尤其夏天炎热难睡的午夜时候,人们总会听见满园狼嚎。你越扮成美少年的样子就越容易被非礼,因为在他们看来极具挑衅性。一路走过来,有没有遇到一个半个狂蜂浪蝶企图或者已经非礼你?” “有,”我提起手指,正要朝那边指去,信雄连忙抢先跑到我背后,避开手指,说道:“我没非礼婶婶之足。是恒兴!恒兴干的!他还光身在阿市的院子附近跑来跑去……另外,信包也有份摸过。” “恒兴?”有乐只觉难以置信,“不会吧?从小到大的印象中他是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成熟男人。轻薄这种事情我想象不出他会怎样干出来?至于非礼,这种行为我就更想象不出了,因为他这么一丝不苟地严肃到沉闷无趣的老成稳重,已经成为标签。常识和理智告诉我,与其相信不靠谱的信雄,我宁愿信任恒兴。信雄,你们不要恶搞他!至于信包这么高风亮节,我就更不会信以为真……” 我伸嘴到有乐耳边小声说:“我觉得我们玩穿越可能会产生不好的后果了。你看那个恒兴就变得怪怪的,缠着要跟我一起殉情,而且总说看见我去他小时候了。我那次跟你穿越回小时候的清须会不会影响到了你哥哥,甚至你们家其他人会不会可能也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 有乐不以为然的道:“后果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弄到恒兴早熟,你差点失身。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呀,我不还得被逼去打仗?我家那么多善战的兄长都死在战场上了,你们说我一去就战死的机会有多大?看看我后边那几个兵,就算跟邻村那些种菜的大嫂打群架都打不赢,你们真的觉得我能生还吗?”信雄展示肌rou安慰他:“没事,安心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婶婶们。” 有乐瞥眼看他,皱起眉问:“怎么个照顾法?”信雄说道:“看你把恒兴夸赞得这么好,我可以效仿恒兴。当年你兄长信时被其家老新五杀害后,恒兴娶其妻为正室。”转身朝我展示胸肌,眨眼而笑:“诚如先前告诉小婶知道的,由于我妻子自杀了,我好需要一个正室来填补屋中的空虚。而且家里多次替我说媒都没下文,他们害怕我又把娘家杀光,所以不怎么敢答应让我当女婿。我觉得我跟阿婶很合得来,除了一起搞艺术之外,还可以天天练习脚底按摩。” 有乐笑道:“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娶她,不需要等我死后。”信雄吓一跳道:“哇,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那种猴急的人吗?”有乐见我蹙眉看他,就凑嘴过来,在耳边小声说:“反正我就要‘挂’了。你去给信雄当正室,也不失为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几个月后肚子变大,你就说怀的是信雄的小孩,正好让信雄当冤大头,反正他头大。你看怎么样?” 我听得好笑,摇了摇头,转面看见恒兴匆忙往这边赶来,发型又恢复了一丝不苟,还仿佛抹了油,却穿着一身不甚合式的行头,眉头深锁,低着头从我和信雄身边经过,迳去有乐身边小声转述其主公先前的吩咐。我见恒兴也来了,不安道:“我要溜了。”信雄展示胸肌,朝我抖动大块腩rou,说道:“不怕他。瞧这有多厉害,他倘敢过来脱你袜子,我就用这两块富于弹性之rou夹扁他的头。这门抖胸的健体绝招你要不要学,我可以教你练……”一转头,我已经溜进人群里跑掉了。 这会儿我觉得我的头比信雄还大,心想:“瞧我有多不走运!三河那边有个圆脸老头忠世总爱纠缠我,这已经够尴尬了,不料到了清洲这边又有一个恒兴更让人尴尬……” 不过我还能去哪儿呢?听见那些人在后边说话玩闹,难免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了。我闷闷不乐的走着,又怀有一种暗盼,总觉得有乐要追上来,把我抱上马。 并且也有些隐约担心,怕追上来的是恒兴。就算不是恒兴,只是信雄跟了过来,又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有乐开的那个玩笑,我可不会当真。 然而走出了好长一段路,身后竟然没有脚步声或马蹄声跟来。我不禁郁闷地驻足转身回望,心想:“哇,糗到空盼这种地步了。” 眼见身后没人跟来,正揣着空盼一场的失落之感,啪一声又挨当头一击。有个东西飞过来打在我脑袋上,我叫了声哎呀,转面见到一个球儿落地溜滚。 不远处一帮小子在草坡下边的空地那儿叫嚷:“球怎么踢到路上去啦,谁去捡回来?” 抢在那球儿往路边的斜坡滚落之前,我伸出脚拦截正着,随即撩它起来,自己一路边走边玩,就没让它有机会落地。那帮小子望见了都傻眼,愣在那儿说:“咦,这球玩得好啊,她哪儿来的?”其中有识得的说道:“东海的脚法!该不会是氏真家的吧?请不动他来当咱们总教头,莫非赏面从相国寺派了高足莅临光降……” 我一路耍着球儿晃悠过来,闻听有人提及氏真的名字,心念暗动:“对呀,听说氏真在相国寺那儿,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有个面孔黝黑的小子伸足撩球,被我一晃就绕过去了,连人带球他都没沾着边儿。我听见有个扁脸家伙叫嚷道:“哇,清正是我们队长啊,怎么拦不着球啦?”旁边有个白脸小子提脚欲截那球儿,却也落空,他不由惊笑出声:“正则,你看见没有?我也拦不着!”面孔黝黑的小子闷声说了句:“正则,你帮片桐再拦一次!”那扁脸家伙冲上来,我一晃就转到了他背后,他扑个空,恼道:“你哪儿来的呀?欺侮人是不是?” 白脸小子再次追截,被我带球又晃到他背后,听见一个尖脸家伙在旁哈哈大笑:“片桐两次露乖了!”白脸小子郁闷道:“再这样我都想鸠杀你了!”尖脸家伙追着我道:“jiejie你再不给球我们玩,当心且元这家伙恼将起来,真要下鸠毒暗杀你噢!对了,我名叫安治,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烟花然后顺便去我家吃个夜宵好不好?”白脸小子低哼道:“我说的是要鸠杀你,不是鸠她。谁要你笑我?敢私下约她去你家,那就更要鸠你!姑娘,不要去他家,免得他被我鸠死在你面前。” 有个方脸家伙叉着腰看见我一路带球玩耍,没理会他们,而且谁也拿不到球,他啧一声说:“哪儿来的姑娘这么会玩球,不过你只带球自己玩,不带我们玩,这样不好吧?”面孔黝黑的小子似忖仅凭自己决计追不着我,就拍一下手说:“嘉明、长泰、糟屋,再加上你们三个,咱七个人一块儿上!” 然而即便他们七个贱头贱脑的小子一起围拥而至,也沾不到我片袂。我带着球仍然仿佛只有自己玩,左一挪步,右一晃身,凭着记忆,身法既展,畅转自如,心下也觉惊奇:“原来‘无动身法’用来踢球也很有搞头!竟然有这么好,看来要再多练练,并且除了玩球之外,还要运用于别的方面,下次恒兴休想再扑到我了。” 不知不觉,已有十来个小子参加进来追球。草坡那边还有些人或立或坐,远远的观看。其中有个瘦猴儿似的家伙不时抓耳挠腮,看得正来劲,但见一个包着绿头巾的家伙穿着蓝衣,从晒谷场的方向一边跑来,一边叫嚷:“打起来了,要打起来了!” 草坡上有识得的喊道:“信澄,你的骆驼呢?” 玩球的小子们闻声驻足而望,那个名叫信澄的家伙指着晒谷场的方向说:“恒兴在那边被信雄和他那班随从拦着一路耍,惹得他都急了。你们还不快去瞅瞅?” 其中一个玩球的小子笑道:“恒兴也有犯急的时候吗?这倒新奇,不过就算要去瞧瞧,他们两边哪头咱都招惹不起呀。尤其是信雄,谁敢劝他的架?”那个名叫信澄的家伙朝着草坡那边说:“想来猴子有办法。信照,你快叫他赶紧去瞅瞅。”名叫信照的家伙蹲那儿没动弹,转着头说:“猴子在哪儿?我没看见。对了,过一会儿我要到那边捞青蛙,谁跟我去?”玩球的小子们撇下球就溜,边跑边嚷:“先看打架去。” 我看见他们顾不得玩球,纷纷往那边跑去看热闹。不过我脚上还耍着球,觉得玩了一会儿,心情好多了。 却听身后有人压着声音叫唤道:“你被人玩了,还在这儿玩球。” 我转头寻觑声音来处,见有个女人在道边的树后冲我招手,嘴巴朝我噏动。看模样似是信雄那个会画画的小妾,不知如何在此。她的样子我还认得出,就把球儿停下,走过来听她说什么。 那小妾四下张望,趁这会儿左近没别人,急促的说道:“你被拆穿了,赶快跟我跑!” 我听了吃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啊?”那小妾把我拉到跟前,匆忙又缩回树影里,小声说道:“带脑子没?你以为那是松姬,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那是铃他!” 我不由纳闷道:“‘铃他’是什么鬼?”那小妾啧然道:“就是他侧室。”我吃一惊,又觉难以置信:“伯耆守之女?可我觉得明明是他未婚妻小松啊。她脚上也有和我一样的佩饰,是她mama做的……” 那小妾摇头道:“信忠小时候,曾经与松姬订婚,虽然后来两家闹翻,都说要取消婚事。不过在两人婚约期间,时有书信往来,也有订情之物。情书往来更容易催生相思之情,大家都知道松姬寄了不少私物给信忠,她春心萌动,有什么不能给的?和你一样的佩饰自也不免落入信忠之手,并且也获知不少你们那边的事情,然后就用来引诱你信以为真,轻而易举就查实了你的身份。” 我听得瞠然不已,难免错愕道:“可我觉得她真的很像啊。” 小妾在树后提手掩嘴道:“那是铃他,从小就爱扮鬼扮马,还有什么不能扮的?‘像’不等于‘就是’。不过她肚子变大,倒是真的。不须多久该要生下信忠的小孩了吧……总之,她帮信忠一下子就试出了你的来历,并且知道你也怀了小孩。” 我蹙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小妾说道:“我每天假装在园子里的楼阁上画风景,一切都没逃过我的眼睛。我还听到贞胜大人问信包、恒兴:‘这个试探她的计划本来很成功,可怎么弄着弄着,你俩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了?晚上没睡好么?’信包说:‘她就算是,也没什么。女人嘛,跟咱家的兄弟过来一起住,日后生了小孩还是我们家的人。’贞胜说:‘不管怎样,要向主公和信忠公子禀报,查清楚身份之后让主公决定,是我们的职责。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混进来的。玄以,你认为呢?’另一人点头说:‘合该如此办理。’恒兴说:‘交给我罢。我去跟主公两父子说。’贞胜点头:‘你如今是信忠公子的首席笔老,理应由你处置此事。’” 我心感不安:“落到恒兴手里,我还有袜子剩下吗?” 那小妾察看着我的神情,说道:“恒兴是很难缠的,不过那个贞胜大人更狠毒。被他捉住的人,没一个能有好结果。我未婚夫只是给‘一向宗’办过点事情,就被他抓去弄死了。贞胜大人作为家中第一位幕僚,其女儿是玄以之正室。听说贞胜对甲州那位大膳大夫父子家向来最痛恨,他与传教士相交密切,憎恶大膳大夫支持僧众焚烧教会,不仅一直关心甲信方面的战情,追杀你们的探子;我还听闻他虽然也常参加茶会,却从未以主人身份搞过茶会。但是他说,若能灭你们家,他得以安心,将会亲自作为茶会的主人来庆祝。” 我听着也担忧起来,可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不害怕,反而跑来帮我?”那小妾缩在树后东张西望的道:“我本来也不敢啊,可是有人要我来找你,说有法子帮你逃走。”我蹙眉问道:“谁呀?” 小妾未及作答,只见信孝骑着马从坡下经过,手里抱着一个大茄子,跟着他的随从们也抱着类似形状的瓜、蕉、萝卜等物。我不由好奇的问道:“他为什么这样郑重其事地抱着那种形状的东西呢?” 画画的小妾拉我往树林里走避,说:“他就爱这种形状的东西。收集了很多。” 我想起那天在他院子里似亦见过不少这种形状之物,难免暗揣惊奇:“他很喜欢这种东西吗?”跟那小妾走了一阵,见那边树影下有人朝我们打手势,似乎还低声叫唤那小妾名字,我没听清,就问:“你叫什么呀?”那小妾忙打手势让我小声,瑟缩着答道:“我叫……之方。” 我望着树影下那个包着绿头巾的蓝衣服家伙遮掩着脸朝这边招手,不禁蹙眉问:“什么方?”那小妾缩头缩脑道:“……之方。” “好吧,‘之方’。”我停步转身,不肯再往前走了,觑着那小妾闪闪缩缩的目光,问道,“你把我忽悠到这里,是要搞什么鬼?” 那小妾抬手往树影下一指,摇头说:“不是我的主意,是信澄找你。” 那个包着绿头巾的蓝衣服家伙急得蹦出来乱打手势道:“不要说出我名字!”我瞧见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禁好笑,转觑那畏畏缩缩的小妾,问道:“就是你们俩要打救我吗?” “不是我,也不是我们。”那个包着绿头巾的蓝衣服家伙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低声说:“我岳父派手下悄悄来跟我说,有个人要我偷偷带你去见他。” 我转面瞧那小妾一眼,问道:“岳父是谁来着?”那小妾蹩到我背后,悄声告诉我:“惟任日向守。” “谁?”见我不由蹙起眉头,目含不解之惑,那小妾只好又伸嘴到我耳边说:“就是光秀大人。作为近畿管领,他与那位被传教士们称为‘都城的总督、我等之亲友’的贞胜大人据说看法不合,时有冲突,京都建筑教会那阵子,光秀大人还在背后支持人们去反对来着。贞胜却很高兴地提供了支持,允许木材的撒入、免除赋税之外,还保证壮工的征用。并且在光秀大人巧妙指点反对的人们前往安土城向信长公直接控诉时,贞胜急忙赶到安土,说服主公保护教会的建筑。那次京都蹊跷的失火,由于贞胜已有防范,使刚建完成的教会免于灾难,贞胜特意送使祝贺,还协助加强了防卫。似乎贞胜并不仅仅是遵从主君信长公的意思与传教士们接触,从传教士的书信中,可以看出贞胜和传教士们私下的感情不错。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光秀大人应该很不安……” “安不安你也知道?你们这些女人就会乱嚼舌!”信澄在前边领路,走着就懊恼道:“你又不是他肚里那条虫,怎么知道他想什么?在教会心目中,咱们主公是他们的保护者。谁敢不按主公的意思行事?” 那小妾在我背后悄声说:“然而光秀大人也不完全是清洲这边的家臣,他当初是以义昭将军的家臣这种特殊的身份加入的。在为义昭将军奔走那些年里,光秀大人还去找过谦信大人,更多次去找甲州大膳大夫帮助。虽说忠臣不仕二主,为伸张大义的光秀大人实在走投无路才去寄望于信长公,谁知义昭将军最后还是被赶走了,而光秀大人却留了下来。信长公大概是看他有才干,由于爱才而重用他,没计较那么多。” 信澄在前边郁闷道:“美浓毒蛇一族出了你这么爱嚼舌的女人,就算只是庶流,或更远的支流,那也真是令人汗颜啊。” “美浓?”我听了不由心念暗转,问了一声,“归蝶夫人不就是那里嫁过来的吗?” “那有什么稀奇?”那小妾朝我笑道。“光秀大人也是那一家的亲戚来着。归蝶夫人也被称为鹭山殿。由于母亲小见那一层渊源,也有人说她与光秀是表兄妹的关系。” 信澄越听越烦闷道:“前边就到了,你别扯那么远啊。”说着,朝前一指,掩着脸转面对我说:“树后有个人,你要假装看不见他。” 我本来还没瞧见那边树后有人,闻言定睛瞧去,才看见有个人戴着草笠在那儿负手悄立。那小妾以为我没瞅见,特地指给我看,说道:“那个人名叫利三,也是美浓我们一族。他和信长公有同一个岳父,就是号称美浓蝮蛇的道三大人。利三原为稻叶山城步兵大将,侍奉他岳父家的当主龙兴公子。稻叶山城被信长公攻破后,转而仕官于信长公旗下,属于光秀家臣。他也算是光秀的表兄弟。其meimei是名门元亲大人的正室,最有趣是利三的女儿名叫阿福,从小就爱玩过家家当奶妈,我们那儿的三姑六姨们预料此女将来兴许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奶妈,在奶妈行业取得你想不到的成就。” 我忍不住好笑:“你们家除了派人来当小妾,还会培养人将来当奶妈的么?” 那小妾笑道:“你别小看奶妈,若能亲手培养一位未来主公长大,该有多了不起,而且权势大得很呢!况且,来当小妾有什么不好?何况是二公子信雄的小妾。这家多好啊,你想来当小妾都当不成呢。幸好我们光秀大人差来心腹宿老利三,这就帮你逃离。” 信澄懊恼道:“你说得太多了。我岳父差来的不是要接她离开的人,水边那个人才是。利三只是来跟我聊天,谈论养骆驼的事情。至于旁边发生什么,我们没留意,不关我的事。”那小妾笑道:“你丈人为什么要来插一腿掺和这事呢,越不告诉我越好奇,回头再一边画画一边琢磨。” 我觉得这事确实越来越奇怪了。信澄竟然悄悄带我去见他岳父差来接我离开的人,这已经令我想不到。更有意思是,他丈人居然是光秀。然后信澄又说他岳父差来的人并非是要接我离开,另一人才是。 水边一人披着蓑衣在垂钓,头也没抬,自称安国寺惠琼。 我没看出这人是个和尚,看他坐那儿也没钓到鱼。惠琼起身收起钓杆,说:“我俗家原本和你那老家翁同姓,不过并非为此来寻你。想要活命,勿要多问,扮成小沙弥跟我走就行。” 我迟疑的问道:“去哪儿?” 惠琼趁走到我身边,垂笠驻步片刻,低声说道:“实不相瞒,贫僧是辉元大人的客卿。不过这并非辉元公的意思。只是贫僧要还老朋友一个交情,才为你干冒一险。至于他岳父,应该也欠那人一个交情,才肯行个方便。”说着,瞥信澄一眼,示意可以动身了。 那小妾朝我耳边悄言道:“这和尚是你们家同宗的远亲兵部大辅光广公之遗孤。三岁的时候,被人入侵,你们家在安艺的这一系灭亡了,他自幼被送到安国寺为僧。此后入京都的东福寺修行,因为他师傅惠心大师亲近辉元家,引荐他去了那边当军师。不知这会儿当上了没?” 惠琼见我没动弹,他走了几步,又转头说道:“我要先到京都走一趟,去见个人。随即会经由石山本愿寺另外取道前行,你若想回东海故地,我送你去。” 我听了就点了点头,正要跟他们走,信澄使个眼色,那个名叫利三的家伙背后突然晃出一个低笠垂首之人,悄步行至那画画的小妾身旁,突然扭断了她的颈骨,随手推下水里。此人动作利索,迅速之极,委实出乎料外。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小妾的尸体就已从眼前随水漂流。我吃惊转觑,信澄匆忙避开目光,望着别处,说:“她知道太多了,必须灭口。”我摇着头跑开了。 那个名叫利三的人忙率随从移身来追,我料到此人不会只是袖手旁观,便凭着记忆,展开身法,让他们捉不着。不过利三只追到树丛稀少处,渐渐就停步了。我听见信澄跟在后面跑过来说:“到了树丛外边便是路口了,会被人看见,你我都别去追。一个娇滴滴的娘们儿跑不了多远,就让惠琼自己去追罢。” 果然前边已是十字路口,正值人马往来繁忙时候。我在前边跑,惠琼在后边追。就要伸手捉到我的时候,忽然一队快马奔驰而过,我仗着身法巧捷,先闪了开去。惠琼也不含糊,只见他不慌不忙,发足蹬树,借势纵起,左手按着袍裾,右手枕在脑后,作睡罗汉姿态,凌空高跃,腾身翻转,从那队快马上方翩越而过,眼看其身影已迫近我背后,不意又迎面飙来一大群奔骑,惠琼折身往另外方向飞扑急避,啪一声大响,不知撞到了什么。 我边跑边回头张望,只见惠琼撞在一面厚厚的大牌子上,陷出一个凹窝,随着痛苦呻吟声,徐徐滑落。满地坠撒他身上掉落之物,其中有茶壶、碗、酒葫芦、草鞋、小剪刀、耳掏子、毛巾、木屐、袜子、短衣裤、金创药、罗汉果、弹弓、木梳、念珠、木鱼、粽子、饭团…… 匆忙之中,我随便捡两三样小东西就跑掉了。经过那块牌子旁边,我仰头看了一眼,只见牌子上的大字赫然写着“天下布武”,其背景是一幅形势图,血红色的箭头从清洲起始,依次指向岐阜,接着指向安土城,然后是啥没看清楚,就只顾着趁机溜进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处。当时我难免惊奇:“清须这种乡下地方怎么也有这样车水马龙的闹市呀?”然后我看到街口另竖一块大牌子上写着“亲族聚庆之佳期,迎宾楼开彩贺喜”之类字样,且标明赛马会、茶会、诗会、歌会、球赛等许多节目举办的时期及地点。 并且我留意到左近还有个刚盖好的新剧场。据说其建筑获得了传教士的帮助,风格样式是古代罗马那般宏伟壮观。不知是谁的主意,居然将剧院与迎宾楼相邻。从下边仰望,可以看见楼上有一条通道可供往来。 我咋着舌儿惊叹道:“哇啊,这么快就都落成了。”后来才知,迎宾楼早就建起了。据说,这还是秀吉推荐的宁波商人搞起来的。难怪如此好看,竟有四层楼这么高。我还没住过四层这样高的楼房。仰着头想:“去睡在最高那层楼上,不知会不会晕?” 我觉得“乐市乐座”那个口号的大牌子方向有个人很眼熟,一晃而过。不由心感奇怪:“咦?”正要跟过去看,却有个茶博士模样的家伙招呼我,还从迎宾楼那里跑出来,鬼鬼祟祟的说:“姑娘,你是跟孙八郎约好了在这里相会吗?他跟我大致说了你的模样,并且赏了我钱,让我在这儿等你出现,然后带你上楼去,别在外面给人看见。他有事回趟家,说是天黑之前必定赶来,这会儿还没到呢,请楼上房间里等候。” 我见外边有不少戴帽笠的人来来往往,担心那个名叫利三的家伙和那个低笠垂首之人追来,就没说什么,顺势跟随茶博士进了迎宾楼。 在我看来,他这个地方很奇怪,充斥着异域风情。比如楼下有个宽敞的大堂,摆着很多桌子椅子,或者凳子,头顶上还挂着许多款式好看的灯笼,大堂一侧还有屏风,隔开里边那一块也摆了些漂亮座位,只是装饰更雅致。 它不像我们这里的习惯是沿袭了春秋战国以来的坐地,或者坐在榻席上。这个大堂里的客人都是坐在椅子或者凳子上,他们不用脱鞋子,进出都是随随便便,甚至大大咧咧。而且,他们爱围着一张桌子吃东西,或者相互不认识的人也来凑合着拼桌挤坐一席,当然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各买各的单。 我随茶博士进来时,大堂已有很多人,都差不多满座了。其中既有本地来凑新奇的人,也有高鼻深目甚至金发碧眼的人。还看见穿着高丽服装或者明朝装束的人混杂其间,甚至有不少装束更奇特的人,肤色有棕有黑,在那儿好奇地望着我。 有个家伙在角落里拉琴,嗓声沙哑地唱曲儿,我走过之时听到他凄怅地唱这几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然而好像没人在乎他坐那儿唱什么,只是各顾各自的事情。大堂里有的人在吃茶点,有的人吃面条或粉丝,还有的人甚至吃饭喝酒。我留意到有不少京城模样的人似乎在那儿朝我看,连忙低着头跟随那个拿了好处的茶博士上楼梯。听见大堂里有人叫唤:“茶博士,来添水!”茶博士装作没听见,一边走一边招呼别的伙计临时代替他去伺候客人,领着我上楼时,对我低声说:“小的刚才看见前久大人他们的随从也出现在左近,似乎京里不少公卿家的人也应邀到此特意给我们清洲主公捧场来着。有一位大人的家臣还摇头说:‘太光怪陆离了!’这有什么,他们大概没去堺港逛过堺市罢?” 人们都夸秀吉会玩,仅就我眼前看到的这些光景,他果然是个很能把场面整得热热闹闹,讨各方面开心的人。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