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照雪折腾了大半夜,睡醒后趁着甄府大多数人还没起床,就把拿出来的垫子塞回去。又去厨房摸了点要扔掉的剩饭当早饭,在小书房的二楼草草啃过早饭,一边懒懒地翻着风物志,一边根据昨晚历险的记忆画鲁都的坊市地形图。 图刚画完个大概,凌照雪突然听到楼下一阵响动,她心下只预感不妙,连忙把图夹进角落里一本看上去很少翻开的书中藏好。 刚做完这一切,凌照雪抬头,看见两个婆子一样的人,一左一右,凶狠地抓起凌照雪的两只胳膊,丝毫没有顾忌地把凌照雪连拖带拽地赶下了楼。 当被扔到小书房一楼的地板上的时候,凌照雪仍然脑子发懵,昨晚自己几乎一夜没睡,身上的伤也没好,再这么一拖拽,自己疼得快死了一样。 再一抬头,看见小书房的主位上坐了一个年约三四十的贵妇人冷冷地说: “昨天少爷没来书房上课就是因为她?她叫……珍珠儿?以色侍人,勾引少爷,耽误少爷的前程。给我打。” 凌照雪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看到刚才架着自己的一个婆子抡圆了胳膊,对着凌照雪的脸就是力道十足的一巴掌。凌照雪被打得头一偏。接着又是几巴掌左右开弓,凌照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烧一样的。 她猜到有权利直接惩罚丫鬟的这个人大概率是甄非雾的亲娘,甄家的正室夫人。 凌照雪知道气氛不妙,说多错多,干脆闭口不言。 又几个巴掌下去,甄夫人看凌照雪只是默默忍着,这副乖顺的样子让她气稍微顺了一点。看着凌照雪已经红肿的脸颊,仿佛看到自己当家主母的权威被尊重了一样,脸上也带了春风般的笑意。 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的甄夫人这才开心的说道:“别打了,不过是个小奴才,你看你们把她吓得。”然后似乎想起来什么,问另一个婆子:“少爷昨天没去书房学习,晚上用功了么?” “这……”那个婆子吞吞吐吐:“昨天这珍珠儿擅自给少爷来小书房拿科举的书,少爷发了好大脾气。昨晚一点都没学习,晚上召了一个叫金钗儿的婢女和伺候着睡了……” “你说什么?一个一个都反了天了!”甄夫人原来稍微好一些的脸色变了好几变,照着凌照雪的头,摔了手中的茶碗。热茶流了凌照雪满头,她的脑袋也被打得嗡嗡作响。 甄夫人看着凌照雪,皮笑ro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掌嘴免了,按顶撞主子鞭刑。让这个奴婢知道知道,自作主张的下场。等收拾完她再去收拾那个没皮没脸勾引非雾的狐狸精。对了,她俩卖进府里的时候是哪个婆子教的规矩?罚半个月钱。” “是。” 凌照雪只觉得后背一疼,原来是有人一脚把自己踹在了地上。 她开了开口,身体的剧痛让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能听到落在自己脊背上“啪”“啪”的鞭子声,这声音一下一下炸在她耳边,炸进她脑子里,让她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脊背更疼还是脑子更疼。 耳边还能传来用刑的婆子的咒骂声: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贱人,有机会进到咱们甄府当下人不知道感恩老爷夫人和少爷的恩赐,心里天天存着这花花肠子,做着不安分的事。还擅自去小书房替少爷找书?人家二少爷天生就是主子,你天生就是个当奴婢的贱命,真当自己是女状元呢?打!好好打醒你这个做歹梦的贱骨头!” 这边甄二少爷昨天和珍珠儿闹了好大别扭,一大早来到小书房,想看看珍珠儿有没有想通。结果半只脚刚踏进小书房的门,就看到甄夫人在鞭打珍珠儿,问了旁边书房的小厮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昨天没上学的事。 甄非雾哪见过这阵仗?怕极了甄夫人怪罪自己,带着自己的仆从一溜烟跑了。 --- “这个不安分的小丫头,打完了就发卖了吧。”甄夫人冷冷开口。 “且慢,母亲。”一个温柔娇弱的女声传来。 “非霜,你怎么来了?”甄夫人一改刚才冷漠的神情,笑得开心坏了。 “我听说哥哥院子里有丫头自作主张坏了事,就赶了过来看看。” “可不是。”甄夫人将新沏好的一碗热茶放在了甄非霜手里,又转了转头,示意甄非霜看地上正在挨鞭子的凌照雪:“就是这个小丫头,叫珍珠儿。看着年纪不大,倒是个脑子愚蠢的贱骨头,连怎么当奴婢都不懂,我正准备叫人发卖了。” “母亲,我听说这个丫头是个识字的,我正需要有人伺候笔墨,现在科考在即,临时买识字的丫头也不太容易。不如放到我院子里调教,如果她能改了这不守本份的劣根,再送回哥哥的院子,说不定还能帮哥哥收心备考明年的科举。” “非霜你说得有理,还是你有远见。我只有你们一儿一女,可惜你哥哥还不成器……今年的科举,咱们家的脸面恐怕要看你了。” “您放心吧,母亲。我一定尽力。”甄非霜笑着点点头,和甄夫人又亲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地上的凌照雪再挨鞭子可能就要被打死了,赶紧示意婆子们停了鞭子: “好了好了,快别打了。前段时间父亲还说咱们家是文人清流,家风要正派,不能过于奢靡。要是把这丫头打死了,又得多花银子买新的丫头,父亲知道了肯定要怪咱们不省俭了。” “就你想得周到。我刚才在气头上差点忘了,你爹前段时间还因为你那两个庶出的哥哥学习用功、衣着朴素夸了好半天,还奖励去李姨娘那贱货的房里睡了好多天,咱们也得好好表现。不过这丫头啊,挨了这么多鞭子还不懂赶紧认错,估计是个没眼力见的。我就怕她除了会一两个字以外,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可能不好调教,你可得费心了。”甄夫人提醒道。 “没事母亲,毕竟是个少有的识字丫鬟,只要她学会了当奴才的本分,我也没必要难为她。哦对了,那个叫金钗儿的也别打死了,也换到我房里来,我给她调教规矩之后,再给哥哥送回去。” 甄非霜说完,又风姿约绰地小抿了一口茶。兰花指,玉步摇,玳瑁做的指甲,坊间绸缎庄的上品迎春花纹的缎面衣服,配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生活费才买得起半斤的明前龙井新茶。好一个贵气十足,优雅无比的大家闺秀。 良久,甄非霜坐在椅子上俯视着地上好久没抬头的凌照雪,轻轻笑着问道:“珍珠儿,你可知错了?” 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倒在地上的凌照雪回话。掌鞭的婆子连忙去检查,发现凌照雪的冷汗流了满脸,早已晕倒了,可是藏在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握紧了拳,指甲嵌进手心一片血rou模糊,都没能让她松拳。 “呵呵。倒是个脑子轴的。不过么……杀她几回威风也就认命了。” --- 凌照雪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自己走在了一条无边无际的小路上。周围一切都是黑色的,仿佛在科幻小说中读过的黑洞一般。每一脚踏下,都感觉周围有景物的残片一闪而过。一会儿是她在现实世界经历的种种,恍若隔世。一会儿又是珍珠儿的各种回忆,落魄书生的家庭,从小被毒打长大的过去,然后还有进入甄府动辄被打骂还要笑脸相迎的日子……仿佛一场泡影般的诡谲大梦。 最后整个世界就像星轨般旋转个不停,只有道路尽头的一大片白光吸引着凌照雪往前走。凌照雪在白光中看到了穿书那天的自己,她拼了命地把误入车流中的孩子拉回人行道,却没来得及躲开迎面疾驰的车。然后似乎有金色的光猛地从她心脏飞出,然后光越来越亮,照得整个画面都看不清了。 这时,她感觉到自己脚下的虚空与无尽的黑色在崩落,她直直的坠到一片黑色的无垠虚空中,感觉浑身冰冷,使不出任何力气。 自己是要死了么? “异界之心。”四面八方传来回声。 “谁?是谁在说话?”凌照雪皱了皱眉头,发出微弱的声音。 “看清你的处境了么?害怕这种无边无尽的黑暗么?你来自异界,空有一身天赋却沦落人下,我可以帮你,把你异界之心的神通全部发挥出来,让你走出这黑暗,让你在这个世界不必当人下人,你还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你帮我杀一个……” “不用了,谢谢。” “?” “我说不用了,谢谢。” “……” “我不知道你们这本书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世界观,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但,想必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这个时候威逼利诱我替你杀人。你这一边趁人之危,一边画大饼的行为真的好像不给交五险一金的私企老板啊。” “狂妄的凡人!你这一身丫鬟命真以为自己能做成什么?”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烦你费心。” “那你就在这黑暗里一直困着吧,你会来求我的。” “我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 “你在说什么?”那原本威严的声音竟然显得慌乱。 “我说,我的内心世界,哦,这个书中的世界应该说“识海”?总之,我的识海不欢迎你这种东西。你,出去。刚才我一路走过来,全都是我和珍珠儿过往的回忆,却没有关于未来的,就说明这里不是什么预测未来的异度空间,而是和这两个人的人生紧密联系的。这种地方,除了我的识海,我想不出别的。” 她听见那个慌乱的回音说:“你就是一个丫鬟的命格,没了我帮忙,你能做什么?一辈子争宠爬床么?” “你真的很吵。不知道怎么让你潜入了我的识海,的确是我的失误,不过下次不会了,你可以滚蛋了。”话音刚落,遁入她心口的那道金光再次亮起,越来越灿烂,直到包裹着凌照雪的全身,让她不再觉得冷了,身体也从无尽的黑色中慢慢向上浮。 “不……”慌乱的回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不见。 金光流回了凌照雪的心脏,慢慢游走在四肢百骸,凌照雪原本冰冷到失去知觉的身体又渐渐熨贴了起来。原本的黑暗变淡,四周的回忆又逐渐浮起,凌照雪在回忆尽头看到一扇门,她没有多想,推门而出。 朦胧中她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动了动四肢,没有受刑时那么疼痛难忍了,但后背、胸前和脸颊仍然钝钝地疼。 一抬头,四周好像是个柴房。此时天朦胧地亮着,窗外隐约有鸟鸣声。她刚想起来看看这是哪,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柴房的门。 进来的不是金钗儿是谁?她双手端了一盆水,兜头朝凌照雪泼去,边泼边说: “躺了三天,昨晚都没气了,连义庄的人都请好了。这都能让你活过来?真是命大。那就赶紧起来干活!” 说完还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你连累,我也不会被换到这个地方!现在好了,你也别想回去伺候二公子了。咱们这大小姐可不像二爷那么好说话,你就等着吃苦头吧,哈哈。” 凌照雪揉揉额角,心道,早知道在识海里不那么快戳破那个不速之客,多扯点时间估计自己现在就可以以“死人”的身份出府换自由了…… 然后,她忍不住吐槽这金钗儿和珍珠儿在甄二爷的爬床登陆战中到底培养出来了什么怨种情谊。看见珍珠儿倒霉怎么比看自己占便宜还高兴。 凌照雪爬起来,还没说话,就看到一个婆子推门而入,板着脸说道:“珍珠儿姑娘,大小姐知道你醒了,叫你去伺候呢,别愣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