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清晨,江子陵提着木匠的工具,随何老汉往城中军营方向去。 凰州城内非常萧条,沿途屋舍不少,基本看不到炊烟,路边尽是荒地,地里的杂草有半个人高,走了近二里路都没见个人影。 到了军营里,才算沾到一点人气。 守军营的认识何老汉,但他们不认识江子陵,有提着长矛就要来挡的,何老汉拿出昨天刚办出来的路引,又递了一文钱上去,这才令江子陵进到军营。 营地里没多少人,以何老汉的说法,都出去巡查了,要到中午左右才回来,何老汉带江子陵到了营地一处仓房外,此时正有一堆人守在那,在诸多的烂木头里,挑选可以制作弓干或是长矛木杆的材料。 “小老儿先前出城,一天下来也没寻摸到多少有用的,现在也只能在这里挑拣,用别人用剩下的东西,做一副弓出来,能得两文钱。” 江子陵这才知道何老汉为什么要弃女儿安全于不顾,带新认识的江子陵来军营。 多一口人吃饭,还是壮劳力,以何老汉一人是养不起的,就只能带江子陵一起做工,既是分担压力,也算是帮江子陵寻了一个自食其力的途径。 说干就干。 仓房内的木材很多,既有拓木,也有榆木、榉木、桃木等,边远小城打贼寇,又不是做神弓的,基本上符合尺寸,什么木头都能拿来做弓干,只是因为已经被人挑了好几轮,就算满仓库的木头,也很难再挑选出符合做弓条件的。 何老汉只能拿很粗的树干,用矬子一点点去挫,在江子陵看来,何老汉一上午下来也未必能挫一条符合尺寸的弓干。 趁着何老汉在忙碌时,江子陵便到仓库内走了一圈,把一些他自认为有用的材料带出来,很多粗细、长度都合适,只是因为曲度不符,那些材料都被丢弃,而江子陵有至昨日做反曲弓的经验,他便想再做几把出来。 “这些不行。” 何老汉累得满头大汗,回头看到江子陵挑出来的材料,感慨着说了一句,大概他想起身让江子陵帮他干一会。 江子陵道:“昨日我跟春儿一起做了一把,这些如果做法得当,也都能做把弓出来。” 何老汉摇头:“就算有弓的形,也没人收,做了也白做。” 江子陵他指了指周围一大圈在仓房外的手工匠人,道:“人太多了,找不到合适的。我对木匠活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何大叔便指点一下我吧。” “嗯。” 何老汉倒也不是那么固执,或许他也看出来,这么多手工匠人一起觅食,不做一些更新和改变,就只能挨饿。 于是一老一少,一个继续挫他的粗树干,一个则在做反曲弓,二人忙忙碌碌一直快到中午时,一大群的兵士从营地外回来,很快就有人往仓房这边来。 靖朝士兵身体素质一般,战场上对于弓箭的使用很重视,近乎是人手一把弓箭的地步,他们到仓房这边来挑弓箭,就好像做买卖一样,被他们选中的弓干,就能给手工匠人三文钱,但若是用仓房材料做的,手工匠人实际到手就两文。 何老汉一上午都没把一条弓干搓好,眼见士兵回来,他这边收尾不成,更是着急上火,恨不能一口把树干给啃细了。 “你这是啥东西?古古怪怪的。”一名校尉模样的人,在仓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江子陵身旁。 江子陵道:“我这也是弓,拉上弓弦,射程更好。” “牛皮都被你吹上天了!”校尉在嘲笑江子陵。 随后校尉带来的兵也围拢过来,对何老汉和江子陵指指点点,何老汉登时觉得面目无光,挫树干的时候都不好意思抬头了。 江子陵道:“那咋俩打个赌,看谁用弓箭射得更远?” 校尉一脸不屑道:“看你这瘦瘦弱弱的样子,还敢跟我比?拿我的弓来。” 本来江子陵还想利用反曲弓的优势,跟这个校尉打赌,顺带把自己的弓推销出去,可当看到校尉撸起袖子后那粗壮的膀子,登时有些犯怵,这好像是踢到钢板上去了。 江子陵让人找来弓弦,拉好之后,又拿来藤索,把弓干缠了两三道。 校尉道:“你这样越缠越硬,你还拉得动吗?” 说着,校尉随手拉弓,将一根没有箭头的箭矢射出去,一下子飞出去百步的光景,当弓箭落地之后,周围的兵士都在叫好。 此时江子陵反而放心了。 原来这就是自诩神箭手的家伙?那我昨天做的那把破弓,射程都比你这个远…… 江子陵也拿过一根弓箭,学着校尉的样子,随手一拉没费多大力气的样子,但江子陵选的抛物线角度恰到好处,然后弓箭直瞄瞄落在了一百步开外的地方。 “啊?” 在场的兵士登时鸦雀无声。 连刚才还得意非常的校尉,此时也目瞪口呆,哑火了。 这就得益于江子陵前世练过几天射箭的优势……不求准度,他求也求不来,只追求射程的话,还是有很多窍门的,总之江子陵赢了。 “你这个……”校尉在一群手下人面前丢面子,面目无光的同时,却带着极大的不甘心。 因为他刚才轻视江子陵,也没太努力。 江子陵道:“我臂力没你大,能射得远,全靠这种弓的威力,要不你来试试?” 校尉将信将疑,拿过江子陵做的反曲弓,也试着发射了一根箭矢,没怎么用力一拉,弓箭飞出去后,比他先前的箭矢多飞出去近一半的射程。 “钟老大,可以啊。” 旁边的人一顿恭维。 校尉这下是真服了,一脸惊喜望着江子陵道:“你这弓还有多少把?” “就五把,如果你们要做的话,下午我们还能继续做,但需要先预订……” 江子陵拿出生意人的口吻。 校尉道:“这五把我都收了,我这边一共三十六个弟兄,如果你能做,最好人手一把。钱好说。给他钱。” 这下江子陵不但把自己做的五把弓干都推销出去,还一下子拉来三十多把的订单,每把弓给了一文钱的定钱。 钱本是给江子陵的。 但江子陵指了指何老汉,意思是这才是掌柜,我只是手下干活的。 …… …… 何老汉第一次做成这么大一笔买卖,收了一荷包的铜钱,拿荷包的手都颤抖了。 关键是这笔买卖用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木头,整个仓房还能找出来很多,完全是没有本钱的买卖,以江子陵这样的新手上午都能做出五把来,何老汉熟手上场,一天做个二十把没多大问题。 姓钟的校尉也在人前卖弄这把弓的威力,就近的兵士听说这件事,也在往这边过来看热闹。 广告效应也打出去。 连很多讨活干的手工匠人,也想过来探个究竟。 何老汉拿出几文钱来交给江子陵道:“这都晌午,去营外的摊子,买几个饼吃。在那吃完再回来。” 何老汉的意思,是你赚了钱吃东西,要藏着吃,别被同行看了眼气。 江子陵点点头,拿着铜钱,出营地时,守门的兵士看着江子陵的目光都有些不同。 少了轻蔑,多了几分重视。 此时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凰州毕竟还不是剿寇的主战场,就算物价飞涨,但一文钱还是能买到两个饼,摊子也不大,周围都是吃饭的兵士,江子陵想寻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但见靠边的一桌,有个文士模样的人,正坐在那,面前是一碗热汤,却迟迟没有动筷子,旁边还有一坛酒,酒坛的泥封都没打开。 此人有四十多岁,一桌只有他一个人,周遭兵士还是不敢过去跟他同坐,他坐在那像是在思考人生,眼珠子都一动不动。 只有当江子陵从他身边路过时,那文士问道:“看你是从仓房过来的,仓房出了何事?” 江子陵道:“有人做弓,有人买弓。” 不是一路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江子陵准备在一旁站着吃完,再回营地加班赚钱。 不得不说…… 刚烙出来的饼,真香。 那文士道:“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肃州人。”江子陵道。 “肃州?好地方,东南多才俊,楚地更是遍地英杰,只是楚军的战力,还不如我大靖……你是读书人?”文士抬头看了江子陵一眼,虽然江子陵外面披了一件何老汉的粗布带补丁衣服,但隐约还是露出里面的文衫。 “是。” “坐。” 知道江子陵是读书人,那人居然邀请江子陵同坐。 江子陵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文士旁边的长凳上。 文士把自己面前那碗面汤推到江子陵面前:“给你了。” 江子陵道:“无功不受禄。” “呵呵。”文士笑道,“果然是读书人,死要面子活受罪,贵姓?” “免贵姓江。” “你是着青衫的,早年参加过科举?” “庚子年,入过肃州州考。” “肃州遍地读书人,你还能考到州考,想来学问不一般,考了几等?” “一等。” “第几?” “第一。” 文士咳嗽一声:“你是想说,你是庚子年肃州解元?那你怎在此?” 江子陵道:“头年入京参加京考,出了一些变故,流落至此。” 文士实在听不下去,站起身要走,却还记得抄起他的酒坛,他冷冷甩下一番话:“年轻人,说话要慎重,更要实事求是,你说你一个肃州解元,却跑来两千里外的凰州当苦力?真当别人会信你的信口开河?走了!汤留下,你爱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