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头赶着牛车一路南下，也听了他人的建议，雪夜夜晚能看清楚道路，他都是临近半夜再投栈，投栈前把棺椁藏在野地里，天亮后再把棺椁载着继续走。 走了几天，也认识了一些同样南下的行脚商人。 这天途径沧州，一行人商议着要进城采办当地特产，这属于行脚商人的配货模式，走一处采办一处，而沧州最有名的就是本地的贡菊，东西轻运回去还能寻个好价钱，宋老头没什么经验，想跟人同行，却被同伴给回绝。 “老宋，你是给人做阴差的，我看你这沿途城还是别进了。”跟宋老头说话的，是一个叫马勾的汉子，虽然比宋老头年轻，但人家南来北往做生意很有经验。 宋老头道：“俺把死人先卸在城外，不耽误。” 马勾道：“这又有讲究，城关之地，路边藏个死人，被人看到定要捅到官家，先不说官府要不要查人是怎么死的，就说官差把棺材给扔到哪个乱葬岗，你上哪找去？阴差干砸了，回乡没法对人家亲人交代，人家能放过你？” 这不提还好，宋老头一听这个，登时憋屈道：“这这这……他没亲人。” “啥？”马勾也怔了。 宋老头一五一十道：“本来说是有个远房叔父，可后来他的友人只让运回肃州本地，随便找个地方把人埋了就行。” 马勾一听，脸上露出惊喜道：“我说宋老头，你这是手上有宝都不知怎么用。” 宋老头听得一头雾水，傻愣愣问道：“啥是宝？” 马勾道：“这就不懂了吧？你运的是个读书人，还是没主儿的，等于说现在人在你手里，他就是你的货，你看这城关之地，哪家小姐婚配前就死了的，要配个阴婚，首选就是这读过书的斯文人，但有父母亲眷的读书人，就算死了谁愿意结那阴亲？这样，我进城去帮你寻摸一下，或就能给你找个把棺材兑出去的办法，早早把你的宝贝卸出去。” 宋老头面带迟疑：“忠人之事，岂能半途而废？” 马勾继续游说：“你把他运回肃州，路上臭了不说，回去后埋不进山坟也是个孤魂野鬼，半路上给他配个阴亲，那也算是让他魂有归处，逢年过节的还有香火祭拜，这是行善之举。” 宋老头本来就很郁闷，心说运个死人一路都造人白眼，每天与死人为伴寝食难安的。 被马勾这一说，他便心动，便应允让马勾进城去试试。 …… …… 马勾就是个场面人，干实事的，进城后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出来找到宋老头，还带回来几个人，其中还混杂个道士。 马勾将宋老头叫到一边，伸手摆出个手势：“这数，一贯钱，不过照例，我收你两成，你得八吊，这宝卸得值吧？” “八吊？”宋老头本来还抱有良心上的不安，一听这数字，什么道义都要丢到一边，眼睛红通通地带着几分贪婪。 马勾道：“咋了？嫌少？有本事，跟人谈去。” 马勾拉着宋老头去见对方，对方通报过，乃是城内的一户姓苏的大户，带头的是府上一名管事的帐房：“……我家小姐年前染了瘟疫，年未及笄便早逝，话说这是个书生？” 宋老头道：“乃是参加京考的书生，雪夜里喝了酒，在客栈柴房内冻死的。” 那帐房一听便瞪起眼来：“当真？” 显然参加京考书生的身份，让死人都抬高了身价。 旁边道士提了一嘴：“可有官凭路引？” “没……”宋老头很实在。 帐房登时也不乐意：“那怎么信你？” 马勾在旁打圆场道：“此事千真万确，这位公子心善得很，乃是肃州本地有名的才子，还赏过我们这些脚夫的，年初正是京考的日子，平常读书人谁往京城去？” 宋老头瞪着马勾，心想，你几时见过这个死人？ 但随即他好像也明白了，马勾就是在扯谎。 帐房寻思了一下，点头：“那便信你了，钱给了，把人给我们……不过先要看看人啥样。” “开棺？这……这不好吧？”宋老头有点犯嘀咕。 马勾狠狠瞪宋老头一眼，扯他带一边，低声喝斥：“你是卖宝贝的，还不让人验货了？” 宋老头道：“俺不给他入土为安就罢了，还把他卖了，让人开棺打扰他，于心不安。” “那你要不要钱了？”马勾也急了。 宋老头被唬回去，只能诺诺立在身后，让马勾出面。 随后苏家几个下人过来，把棺材抬下来，随后把棺材给打开，道士上前闻了闻：“还新鲜，没臭，就是这脸……” 马勾凑上前看了看，死人脸上白花花一片，笑道：“是防腐的石灰，老宋，还不让人家看看俊哥儿的脸？” 宋老头心下犯迷糊，这配阴婚也讲郎才女貌？死人模样有啥好看的？ 他伸手过去，把死人脸上的白灰抹了抹，等手抽回来后，登时僵在那。 “咋了？”马勾望着他。 宋老头道：“咦，我的手咋比死人还凉嘞？” 马勾骂道：“说啥鬼话？几位，看看，这模样，一看就是斯文人，你看身上这衣服，是文衫吧？还挺整齐的。” 道士瞄一眼，顺口道：“鞋呢？” 一群人都盯着宋老头的脚，宋老头赶紧把穿着死人鞋的脚往牛车后藏了藏。 帐房看过死人模样，对这具配阴婚的尸体还是很满意的，问一旁的道士道：“方士，您看这人和人，相配吗？” 道士捏着手指头：“连他生辰八字都不知，不好说啊。不过看他斯文白净的，可比本地那些要配的，强很多，先载回去吧。” 帐房道：“好，动手吧。” 宋老头追过去问道：“是说，还不定配不配是吧？” 帐房一脸厌恶，顺手将宋老头推到一边，虽然买家和卖家关系本身对等，但卖家帮人运尸体回乡，半道把死人给卖了配阴婚，就算买家也瞧不起这种卖家。 马勾赶紧拉住宋老头，急急说道：“钱都拿了，管那么多干嘛？你不是要买贡菊？回头带你去。” …… …… 苏家的人，赶着三辆马车往沧州城里去。 帐房有意跟道士一起押载尸体的车，帐房顺带还要跟道士交代几句：“……方士，您看，这花了一千四百文，往上报，就报个三两，给你六百文的茶水钱，可还行？” 道士一脸嫌弃：“死人钱也赚？不要！” “啊？”帐房没想到这道士这么讲原则。 道士道：“要不是最近道观塌了，贫道也不下来做这种有损阴德的事，钱你拿着，贫道不对外说便。” “那多谢。”帐房兴高采烈，又省六百文。 正说着，突然听到身后咯噔咯噔响。 “啥动静？”帐房回头看一眼，马拉的板车上只有一口棺材，没别的东西。 道士一脸淡定，连头都不回：“可能诈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