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道萝卜排骨汤,说是容易,做起来难,一小篮子白萝卜眼下就剩这么一根,白日做废的汤都进了竹小七肚子里,害他上了好几趟恭房,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 沉词执拗,不做出来她连觉都睡不着。 学了一天,她已经会生火了。先前还有奴仆陪她熬着,没成想熬不过她,便告退回去睡了,现下只剩她一人。 沉词长叹一声:“师父,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啊。” 没等他回答,沉词掏出帕子熟练地裹了裹手指,捏住食指两侧止血。 “有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徒弟,不盯勤一点不放心。” 沉词清澈的眼珠一转:“那灶上有汤,还劳烦师父自己盛了喝。” 谢辰月也不客气,找了碗筷真盛了一碗,仰头就是一大口,随即喷了出来。 “哎呀,忘了跟师父说,我这手艺拉胯得很。” 谢辰月眉头紧皱,他很少有失礼的时候,实在是这汤味道太古怪,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都有,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沉词将抹布丢进去煮了,他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 “师父还喝过抹布水啊?”罪魁祸首狡黠一笑,没有歉意,反而更加揶揄。 谢辰月难得瞪她一眼,清清冷冷的,也没什么威慑力,自己找了水缸,换了个新碗盛了水,连喝几碗,才将那油腻腻的恶心味道压下去。 “你没事做弄这个东西干什么?” 谢辰月嫌弃到连“汤”都不愿意称呼了。 沉词见血止住了,扯了手绢,又切起萝卜片来:“徒儿都拜师这么久了,也没给您正式敬茶,这不是想着亲手做碗汤聊表心意嘛。” 她满口鬼话,却又说得那样真挚,挑不出一点搞怪的心思来,连谢辰月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个试验品。 可谢辰月当真的下场就是软了眉目,亲自指导起她来:“你这东西放了什么?” “萝卜、排骨、党参、五味子、花椒、苦瓜、咸菜、酱黄瓜、蛋清、牛乳、虎鞭酒。” “……”谢辰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加虎鞭酒作甚?” “补身体啊。” 他想了又想,觉得洛妤生下来就是折磨自己的。 “不用放那些东西,排骨用清水煮了血沫,再洗一遭,放火上炖了,浮沫撇出,加点姜片与花雕酒,炖熟了再放萝卜片和盐粒子。文火炖一个时辰就好,你自己不要想着加那些东西。” 沉词不解:“可我那汤什么功效都有啊。” 谢辰月纠正:“你那叫毒药。” 心不甘情不愿应了一声:“哦。” 谢辰月亲自帮她复现这些步骤,只是炖排骨的时候又抓了一把干香菇丢进去。 “加这个作甚?” “去油。” 她做的汤油腻到光是闻闻就要吐了,谢辰月一回忆,就忙加了干香菇吸油。 趁着文火慢炖的时候,谢辰月又喊她练武。 她切了一天的萝卜排骨,塞了一天的柴火,做了一天的汤,浑身酸痛,是真的想偷个懒,奈何谢辰月不给她这个机会,丢给她一截树枝,自己赤手空拳对她。 沉词向来喜欢光明正大公平正义,丢了树枝,用这些日子学来的招式与他也算打了个有来有回。 “师父怎么还会做汤啊。” “行军在外,这些手艺比你这个花拳绣腿管用的多。” “那师父一会给我讲讲你打仗的那些事儿呗。” 谢辰月抬手格挡、抬腿横踢的劲儿越来越大,招式也愈发凌厉:“等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不近人情。” 沉词被他踹翻在地,也懒得再爬起来,双手交叠背于脑后,仰躺着看银钩弯月。 谢辰月的灰色袍子一撩,坐在她身侧:“你今日招式力道大,章法却乱了,何故?” 沉词脑袋偏了偏,看他侧颜:“心里烦。” “谁敢惹你?” 陈菀二字在嘴边绕了几个来回,还是未曾说出口。 她的委屈,向来只给哥哥看。 谢辰月见她不说话,也不再追问,头一回给了她指点:“武艺与做汤没有太大差别,勤是本分,精简是秘诀,你看那汤里似乎什么都加了,想着美味又补身,可结果不遂人愿,你的武艺也并非是不勤,花拳绣腿的功夫太多,只记着招式上,可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招打不中要害,占下风的就是你,舍去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式,将每一寸力道运在全身,如此,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一拳,便可取人性命。” 沉词没有应他,却是问了一句:“你好像什么都会?” “若你一人孤身久了,自然也什么都会。”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灰,朝她伸出手去:“好了,地上凉,起来吧。” 沉词望向他手心,修长的手指,月光下泛起如玉的光泽,手上有茧,不薄不厚,不是很好看,却也不丑。 她将手递到他掌心,他使力拉她的时候,却不想她另一只手急如电,一拳击中他的胸口。 谢辰月松了手,后退两步,沉词也就势重新倒回地上。 他也不曾生气:“是我大意了。” 沉词站起来,学他掸掸灰尘,轻盈一笑,如月下精灵。 “你方才说的,我可算学会了?” 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还成。” 谢辰月来渭台后闹了场风寒,实在不是他身体太弱,而是在盛京养得太好,又是收到一月二月的信笺,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一路疲累还要教她习武,这下被她一拳当胸,还真有点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