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言知晓这道旨意会落在自己头上，谢辰月拔尖出众，又长赵晟十来岁，哪怕去了皇姓，终究还是眼皮子底下戳人的钉子。

先前他是武将，回朝就不可再放军权于他，这军权终会被赵晟移交给合适的人。只是傅沉言猜错了一点，他之前以为赵晟会将兵权尽数交给他，没想到被人半路截胡了。

他的心腹连季听到旨意后匆匆忙忙穿了夜行衣，打算夜访傅沉言。

傅沉言睡得晚，沉词睡得不安稳，他需陪着，待到她安然入睡时已是子夜。

皓月当空，无风无云，朗朗月光大片洒下，落于傅沉言身上，更衬得他精致出尘。

他的相貌偏女气，面容柔和，生的一双灿烂美目，很多时候他都不用说些什么，只光华璨璨的眸朝人温和一望，便能叫人信服。

傅沉言十分懂得利用优势，也不介意作出亲和温柔状，此番模样落在沉词眼里，就如同是手捧万年珍宝，惜之重之。

故而她夜夜装作失眠模样，就为骗着傅沉言多哄哄她。

暴雨淋漓的那一晚，他一身竹青长衫安坐于马车之中，明净如瓷，却为她探出身去，折下腰来，递出的那双手被雨水打湿，可握上去那一刻，暖入心间。

那时她没有记忆，如惊弓之鸟，是被这样温柔的行为与笑面，甘愿交出自己的全部。

彼时的傅沉言，要的也就是她的全部。

傅沉言此刻赏着月，明媚月儿渐渐幻成傅沉词的样子来。

这大抵是头一次心软。

那夜他冒雨出来，目的就是为了诛杀洛妤，身边的几个心腹，如连季他们，都重情，估摸着是不肯向无辜的小女孩下手。

其他部下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世上明白自己身份的仅有连季和身边几个人，因而傅沉言也不会将阴谋告知他们。

只是见到小姑娘瑟瑟发抖，面容青白，却对他深信不疑的时候，仍旧是逃不过的心软。

她不过七岁，遭人暗算被大火毁了嗓子，高烧失忆，终日惊惶，沦为乞丐。

这样瘦弱，估计也是不敢跟人争抢吃食。傅沉言这样想着，竟对她伸出手来。

刚到府上，她处处戒备，眸子亮得惊人，却不肯让任何人近身，只有傅沉言可以贴身照顾她。

傅沉言也没不耐，每日陪她在园中看春色，喂她吃饭，更甚者还会帮她洗沐。

起初她是没开口的，都靠手乱比划，他误以为她是个哑儿，还特意请了个手语师傅来教她，顺带着自己也会学一些，但不想有一日他忙着布置暗线，当夜未归府，次日回去时，小姑娘急得直哭，哽咽着问他去哪了。

嗓音的确是毁了，傅沉言眼底又增爱怜，从此之后只要他在盛京，多晚都会回府中。

不过此事之后，傅沉言也不再惯着她，请手语师傅离了府，逼着沉词说话。

那时沉词还未曾有名字，她只说自己叫小蝴蝶，因为手臂处有蝴蝶刺青。

那是洛家长子或长女的特征，傅沉言十分清楚。

留着吧，送回那吃人的府里，对谁都不算好，就让世人以为洛妤死了，绝了洛家的歪念。

陪伴她两月光景，渐渐她也不再怕生，接到军师任命旨意后，傅沉言一人去了边疆，在谢辰月帐中任职。

这一去就是两年，沉词依旧瘦弱，个头也没长，下人皆说她胃口不好，什么东西都是只吃一两口，尤其傅沉言不在，府中都不太关心这个小姑娘。

傅沉言回来罚了些人去庄子上做劳役，他放在手中疼护的小姑娘，不可被人看轻。

跟着他的老管家胡文生见状自己过来领罪，顺带着提了他的身世，傅沉言跟洛家有血海深仇，他不能再待她如此上心。

那时傅沉言想了一整日，终是决定将沉词带在身边，给她一个新身份，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上。

他知晓沉词自卑怯懦，他会在往后的时日中教会她自强自信，教会她各种本事，以免来日与谢辰月放手一搏时，她能够离开这里到他处安身立命。

傅沉词不知晓这些，傅沉言让她学什么她便会学什么，但她行为处事看着笨，脑袋却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透，甚至会触类旁通。

这是她带给他的另一重惊喜。

这日沉词要练字，胡管家寻来了《女则》、《女训》、《女诫》三本字帖来，傅沉言散朝后看到此景，面色怵沉。

“寻些正经书来，来日她要同我出征，你给她看这些做什么？”

胡文生战战兢兢。

最终沉词学的是傅沉言的字。

傅沉言的字与面相不匹配，笔锋凌厉，落笔果断，沉词起初难学，还是从楷书一点点学起来的。

连季几个跳跃翻身，就进了相府，他未蒙面，暗卫没拦，连季找了几下，终于在皎洁月色中见到了他。

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嘴角含笑，整个人笼在月光中，竟有谪仙之意。

连季顿时觉着这肮脏的世间根本不值得他留下，他生来应该是做九重天上的神仙。

听得脚步声，傅沉言回过神来：“连季。”

“爷。”

连季恭敬行了个礼，不再言语。

傅沉言知道他的来意，径直道：“提了一个车骑将军，还有两个中郎将、八校尉，连同西边将领整合一起，该是有两个主将，不知是新任曹将军还是西风城老将韩锦做主帅。”

“阵势还真是大，”连季思索一阵，“虎符在爷手中？”

“小皇帝没提，也没给，只是口头授意罢了。”

“看样子他也不是全然信任你。”

傅沉言温柔一笑，语气却是带着冰霜：“当然。昔年百万兵权我与谢辰月平分，如今手中只剩七万精兵，赵晟这次点兵不过五万。我的私兵自然不动，连上西城五万兵力，这次仅十万大军。”

连季听后眉头紧皱：“第戎蛮族，擅长地形作战，又生得彪悍，以一当十都不是罕事，发兵八万与西风城下对峙，又逢开春，他们最难熬的冬日已过，不好打啊……”

连季深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