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 谁无能? 李青舟的答案显得如此荒谬,却又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是说自己无能,才华不够吗。 显然不是。 毕竟就在刚刚,李青舟平秦岭匪患的考卷才刚刚以十九处的朱批夺下状元,便是东南红夷海寇和秦岭匪患相隔千里、情况不同,李青舟也不可能一点墨水也没有。 那说的是谁呢。 朝廷无能吗? 皇帝无能吗? 李青舟显然不可能有这个胆子,他说的就是自己无能。 无能抗拒沈伯琏的权威,同时也选择了最无能的方式进行臣服,拱手将状元之位让给了沈知白。 沈伯琏的目的达到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怎么可能是为了区区一个状元,为了自家那个不争气的沈知白。 他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力,为此不怕遭受到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因为他老了,需要稳定人心,让自己的党羽记住,他沈伯琏,还是大燕王朝实质上的主子,让那些墙头草们不要有二心,更不要倒向自幼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周元初。 因为皇帝已经大了,人心浮动,沈伯琏不这么做,沈家将会顷刻覆亡。 而周元初的目的同样达到了,他从没奢望过今日就能扳倒沈伯琏,便是三五年内都不会这么想,徐徐图之的道理周元初还是懂得。 当然面上,周元初要表现的很生气,对李青舟的生气。 心里却是十分满意。 如果李青舟如之前般继续做出一篇锦绣文章,那反而不美了。 只有这样直接放弃,前后的巨大落差,才能凸显出沈伯琏的霸道与专横。 至于李青舟的回答,并不是面对殿试和考题的回答,而是面对人生的一次回答。 他写下无能二字的真正意思,是自己对如何把握自己人生而下的定语。 无能! 李青舟无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他在提起笔的那一刻,想到了家族、现在、未来,最后做出的答案。 既不得罪沈伯琏、也不得罪周元初,既遂了沈伯琏的意、也遂了周元初的意。 给你们双方都想要的答案,而李青舟,堂堂甲辰科的会元、本来理所应当的状元,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颜面扫地,背上一个谄媚苟且、畏惧权威的无能形象。 “朕,本以为是个大才,却没想到是如此无能,想来会试时和方才的文章只是侥幸罢了。”周元初冷声道:“殿试无黜落,朕,便赐你一个同进士的出身。” 同进士? 区区三甲! 李青舟闭上眼,强行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趴伏下。 “学生,叩谢陛下圣恩。” 周元初连看都懒得再看李青舟一眼,提了声调:“今科状元,沈知白。” 被点了名字的沈知白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撩袍跪地,叩首道谢。 “学生,叩谢陛下圣恩。” “状元公,朕记得你母亲已经有一品诰命了是吧。” 沈知白大声应答,声音中满满的骄傲:“回陛下,是的,当年陛下即位之初便赐我母亲一品诰命,后文熙七年,恩加咸安郡主。” 周元初颔首:“我朝状元,按例都当加荫其母五品县诰,既然你母亲已有诰命在身,那这殊荣朕当另赐,你可婚配?” “回陛下,学生去岁已经婚配,贱内乃随国公之女、德阳县主萧萍儿。” 周元初蹙眉:“如此,便也不能荫妻,这样吧,等你有了女儿,这个诰命,便赐给你女儿吧。” 沈知白大喜,叩首谢恩。 百官、考生看在眼里,无不慨叹。 母、妻、女儿,这下全有诰命在身了。 你们沈家还做什么臣子啊,直接改朝换代当皇帝多省心呐。 此时沈太后开了嗓。 “国朝遴得状元公,实为陛下贺,哀家有些乏了。” 周元初连忙起身候到珠帘外:“儿臣送母后。” “臣等恭送太后、陛下。” 搀扶着沈太后,周元初踱步离开,人至偏殿处,回首看了一眼李青舟。 太后皇帝相继离开,殿试就算到此结束。 百官纷纷起身,围拢向沈伯琏父子二人处道贺,考生们同样起身,开始有组织的离开,当然,经过李青舟身边的时候不忘嘲弄的啐上一口。 “什么狗屁会元。” “谄媚苟且之徒。” “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圣人教诲都进狗肚子里了。” “简直就是我辈之耻、士林之耻!” “若吾是彼,自悬梁而决。” 无尽的辱骂声根本进不得李青舟的耳朵,因为依旧跪伏在地上的李青舟,大脑早已一片空白,自周元初那句,便赐个同进士吧。 直到面前出现一双彩凤踏云履。 整个朝堂上下,能及履上殿的,只有沈伯琏一个人。 沈伯琏弯下腰扶起了李青舟。 这个时候后者才发现,不知何时,整个元章殿内只有自己和沈伯琏两个人了。 “关陇督军李忠和是你的父亲吧。” 李青舟开口,空洞的毫无生机:“是。” “鸿胪寺卿李一鸣是你叔父。” “是。” “本相记下了。”沈伯琏拍了拍李青舟的肩头:“你是一个可塑之才,本相很满意,去翰林院好生锻炼两年,本相会知会吏部好生安排。” 李青舟垂下头,颤抖着双臂作揖:“学生,拜谢相爷。” 沈伯琏甚是满意,挥袍离去。 偌大的元章殿空空荡荡,一如此刻李青舟的三魂七魄无处安放。 僵硬的转身,一步步向着殿门位置移动,却在门槛处重重摔了一跤。 额角磕破也不觉疼,李青舟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此刻的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黑暗,黑的他看不见五指、看不见一丝光明。 直到与一个小太监擦肩而过。 一块手帕塞进了李青舟的袍袖之中。 小太监走远了,但有一句话传进了李青舟的耳中。 “陛下说,你永远是甲辰科的状元,你是关陇道四百年来出的第一个状元,陛下一定会让史书、让关陇道志记下,后人代代不忘!” 李青舟停住身子,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重现生机,他抬首望天,瞬间泪如雨下。 走出皇宫,李青舟看到了一驾熟悉的马车,还有马车前熟悉的人。 李一鸣。 李青舟嚎啕拜倒。 “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