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下,为父要跟你说几句话。”李锦拉着李来亨坐下,而后语重心长道:“吾儿,你知道咱们比小袁营强在哪里?” 李来亨立刻道:“强在兵精粮足,经验丰富,父亲运筹帷幄,将士骁勇善战。” 李锦忍不住仰头大笑,“你这话是万金油,放在哪一战的胜利一方都行。” 李来亨脸色微红,忙躬身道:“孩儿错了,还请父亲指点。” 李锦也没生气,而是笑道:“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因为我们是闯营!” “这是何意?” 李锦道:“眼下闯王雄踞中原,兵势强盛,天下英豪莫敢与之争。我们身为闯王麾下,作战时自然倍加勇敢,而对方听闻闯营大名,未战先怯,你说说,此消彼长,我们岂不是胜算大增?” 李来亨恍然,但仔细想想,因为是闯王的麾下,就可以无往不利……总有点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感觉。 李锦笑道:“你以为这是废话?小袁营能和清军较量,他们的勇武不输闯营。只可惜袁时中逆天而行,麾下离心离德,所以才不是我们的对手。” 李来亨猛地吸口气,他想起一件事,不由得请教道:“父亲,离心离德自然打不了胜仗,只是眼下闯营当真能上下一心吗?” 李锦不由得皱眉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 李来亨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有人说闯王杀曹cao,江山打不通!” 李锦一惊,瞬间瞪大眼睛,面色凝重,“是谁说的?” “是……罗泽文!” 李锦怒气几次涌起,又都按下,用力长叹,“闯王杀曹cao,固然草率了一些,但如今闯营坐拥百万之众,所向披靡,不会失败的,不会!” 李锦说完之后,又道:“你不要去对付袁时中了,带着你的三千人,专心攻城,抓到了罗泽文,把他的头砍下!” 李来亨浑身一震,大喜过望,“父亲放心,我一定拧下罗泽文的脑壳!” 睢州的攻防战已经到了第七天,粮食在罗泽文的调配之下,还能保证。 城中事务有黄秀和袁枢负责,也算是大致平稳。 只是闯营兵的攻势越发凶猛。 原本坚固的城池先是被撕下一张面皮,然后又被凿得千疮百孔,一个接着一个的窟窿,每个窟窿下面,都有一根木桩撑着。 此时在睢州的西城墙下,已经差不多有了上百个这种窟窿。 就像那种鸟儿筑巢的悬崖似的。 为了能打出这些窟窿,闯营付出了上千人的代价。 而今天就到了发挥效用的时候。 李来亨大马金刀,厉声道:“给杀上去!” 闯营兵潮水一般出动,直扑城墙之下,每一队都带着一根长长的麻绳。 这帮人手脚麻利,将绳索系在木桩上面。 城上的滚木礌石来不及往下扔,人已经掉头跑走了。 罗泽文一直在盯着,他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最要命的时刻来了! “退,赶快退到两边,敲锣!” 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吼,城头守军仓皇逃避。 接下来他们就看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足有几千个闯营兵,他们分成上百队,一起拉动麻绳。 “一、二、三!” 上百根承重木桩被拉开,紧跟着城墙上就出现断裂的声音,大片大片的夯土掉落,城头的垛口也跟着掉下去。 然后轰然一声,尘头大起。 罗泽文被呛得不住咳嗽,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 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 能不能搬走泰山不知道,但是闯营兵扯开了一座坚城! 尘土散去,睢州城墙,足足倒塌了上百米! 原来人力真的可以撼动城墙! 提到闯王,印象里或许更多是当了几十天皇帝,就惨败给清军的流寇头子……但谁又能想到,他曾经坐拥天下强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的麾下有着撼天动地的能耐! 这种破城的方法亘古未有,放眼如今的天下,也没有哪座城池能够招架。 罗泽文心怦怦乱跳,甚至不敢张嘴,生怕会跳出来。 袁枢也是目瞪口呆,他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亲眼目睹之后,依旧心惊rou跳。 不过在短暂迟疑之后,他立刻嘶吼道:“快,城中义勇上前!准备弓弩火器!” 没错,根据罗泽文的提议,他们安排了负责监听的百姓,准确划出了凿城的范围,而后根据这个范围,在城里修建了一座瓮城。 尘土散去,闯营兵眼珠子冒光,嗷嗷怪叫着,扑向了缺口,他们就像是中午下课的学生,扑向了食堂,准备大快朵颐,好好享受…… 这些人发足狂奔,挥舞兵器,嗷嗷怪叫,仿佛胜券在握。 只不过当他们踏着废墟,冲进城中的时候,迎面不是一马平川,而是一面一丈二尺高的围墙,还有一群严阵以待的守军! “放箭!” 密集的弓箭从三个方向攒射,深处中间的闯营兵毫无遮拦,只能被动挨打,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去…… “上一窝蜂!” 所谓一窝蜂,就是带了火药助力的箭矢,这玩意穿透力惊人,足以射穿好几具尸体。 守城士兵也把火铳搬出来了,总之,所有能用上的武器一起招呼,狂风暴雨,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闯营兵遭到了致命打击,成片成片倒下去。 李来亨提着兵器,也冲在前面,本想着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可他一头冲上来,迎面就是箭雨,他急忙躲避,肩头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手下人见此情景,连忙舍命护住他,保着李来亨往后跑。 恍惚之间,李来亨看到了一个瘦高的身影,他们相距不远,只是这一段路,咫尺天涯! “罗泽文,我要杀了你!” 任凭李来亨如何发狂,也无济于事。 这一次闯营兵蓄谋已久的攻势,戛然而止,只留下几百具残缺不全的肢体。 罗泽文咽了口吐沫,扭头看了看李四叔,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李四叔愣了一下,这才过来,低声道:“我们赢了!” “赢,赢了!” 罗泽文终于缓缓点头,突然自嘲一笑,“城墙倒塌的时候,哪怕我知道有所准备,还是心怦怦跳。我们打赢了不可一世的闯营兵!” 李四叔用力点头,“没错,没错!我们赢了!”他把头扭到一边,不想让罗泽文看到自己喜极而泣的模样。 倒是袁枢还保持着冷静,“小罗爷,我们只是暂时挡住了,还要抓紧抢修城墙。” 罗泽文一怔,连忙点头,毕竟接下来闯营兵有了准备,这道瓮城是抵挡不住的。 可就在他们急匆匆准备的时候,突然远处喊杀声震天,从东南两面,有大股人马冲杀过来。 他们已经突破了闯营兵的封锁,高歌猛进。 是袁时中! 他领兵来了! 罗泽文敢固守睢州,也是笃定袁时中能够及时回援……毕竟他的夫人还在城中,可罗泽文不确定袁时中能不能打破闯营封锁。 尤其是但看到闯营兵拉塌城墙的刹那,罗泽文生出了不可与之为敌的念头。 彻彻底底惶恐了。 袁时中真的能行吗? “在当下,我不是李锦的对手。” 袁时中很干脆认了,而后扭头看了看刘玉尺,笑道:“我这不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刘玉尺哈哈大笑,“将军这一次运筹帷幄,联合榆园义军,直取开封,当真是走了一步妙棋!” 榆园义军是在曹县周围盘桓许久的一支力量,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只是保境安民而已。按理说袁时中并不能说动榆园义军帮忙。 可偏偏开封之战,明朝和李自成对着掘开河堤,黄河水泛滥,处在下游的榆园义军损失不小。 袁时中花了大价钱,请求榆园义军自黄河以北出击,切断李锦后路。 随后他率领近四万主力,以泰山压顶的态势,直扑睢州…… “小罗爷,李锦退了!我们赢了!” 袁时中纵马城下,仰头高呼! 城头的罗泽文浑身一颤,怔了少许,才回道:“夫人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