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营的追兵真的来了! 罗泽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亦步亦趋,紧紧跟着大叔,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有好几次迎面撞上火把,距离不过几十米,甚至还有一次听到了追兵交谈,抱怨小罗爷去哪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找不到? 罗泽文屏息凝神,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他死死攥着朴刀,掌心都是冷汗,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他就只有拼了。 而大叔依旧十分镇定,他很清楚,军中的“雀蒙眼”不少,就算有火把,也未必看得真切。 凑巧的是,他在夜晚,能看得很真切,貌似罗泽文的眼力比他还好。 就冲这一点,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老天爷让他碰上了这个儿子,就不会轻易收走! 两个人从追兵的缺口悄然溜出去,上半夜的时候,还能偶尔看到火把的光,等到下半夜,追兵就看不到了。 但两个人依旧不敢停歇,经过一段稍微平坦的路途,在天光放亮之前,再度进山,这一次的山势更高耸,林木更密集。 按照大叔的说法,他们已经从鹿门山出来,进入了大洪山地界……当然了,按照地理划分,鹿门山算是大洪山的余脉,并非两座不同的山。 但不管怎么说,悬着的心还是可以放下少许。 罗泽文紧绷的脸上,也开始放松,他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大叔的名字。 “恩公,我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大叔笑道:“俺姓李,行四,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有个学名,叫骏华,出来这么多年,都叫俺李四。” 罗泽文笑道:“那我就叫您李四叔,行不?” 大叔意味深长笑道:“行,怎么不行!但是俺不喜欢,你知道俺想听什么!” 一句话,问得罗泽文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大叔却仿佛得了大胜,浑身的疲惫都消失了不少,脚步也更轻快,有个儿子没事逗着玩,真是人生乐事! 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才是生不如死。 李四叔高兴了,有人却要哭了。 追踪了一天一夜,小罗爷愣是在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 “你们这帮废物,要是找不到人,就等着掉脑袋吧!”张斗铁青着脸,大声咆哮。 此刻那个疤脸的汉子苦笑道:“张将军,这一场大雨,洗刷了所有的痕迹,万一小罗爷进山了,那就更不好找了。” 张斗脸色铁青,“闯王的令,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能进山,咱们也能请土地帮忙。” “土地?” “没错!就是大洪山的穿山虎,这家伙暗中派人,想要讨个将军。原本他是没有资格的,只要能帮着咱们揪出小罗爷,不妨给他!” 疤脸汉子瞬间吸了口冷气,眼神闪烁,以至于默然无语。 天罗地网之下,小罗爷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 罗泽文没有时间感伤,他除了逃命之外,还要抓紧一切时间,猛往嘴里塞东西。 身体才是逃跑的本钱。 光是生吃粟米,不容易消化不说,还会造成便秘。因此稍微松了口气,李四叔就不断收集野果野菜。 罗泽文认识的野菜野果不多,只能给李四叔打个下手。 不过他的运气很好,竟然遇上了两窝鸟蛋。 除了比鸡蛋小很多,别的没什么差别,既然有人能生吃鸡蛋,生吃鸟蛋也没有太大问题,反正比起生吃蛇rou青蛙安全…… 想到这里,罗泽文捏碎一颗鸟蛋,倒进嘴里,滑溜溜的,除了有一点微微的腥味,其他的和果冻差不多。 李四叔没有罗泽文的纠结,他显然没少吃过,还笑道:“要是有点热水,冲开了,每天早上喝一杯,给个县令都不换。” 罗泽文忍不住笑道:“是县令不换吧!” 罗泽文感叹道:“等逃了出去,我一定想办法,让您老人家过得舒舒服服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李四叔轻笑道:“算你娃儿有孝心,不过俺一把年纪了,倒是不打紧儿……关键是你娃啊,今年多大了?有十八没有?不快点娶个媳妇,就成了大小伙子,会让人笑话的。” 罗泽文的脸迅速黑了,催婚这事,属于传统艺能吗? 两世为人都躲不掉? 李四叔见他脸垮下了,更是开怀,瞧着吧,咱不光要有儿子,还要有孙子,重孙子! 李闯王都拦不住! 想到这里,李四叔竟然升起了一丝丝对抗强权,扶困济危的豪迈之情。 他们穿山越岭,走累了就歇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然后继续前进,大约又走出来一天,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一处相对平整的山坳,能有一两百亩的样子。 已经被开垦出来,十分平整不说,地上还有一些整齐的麦茬,竟然是耕种的田地。而在远处,还有几所土坯房,看不清楚好坏。 罗泽文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四叔,这里有人?” 李四叔面色凝重,看了一会儿,就摇头道:“不是人……是贼!” “贼!” 罗泽文瞬间明白过来,抛开贼是不是人的哲学问题,能在山里开荒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安善良民。 每逢乱世,老百姓就逃进了山里,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当然山贼也分三六九等,不是谁都能大碗喝酒,大块吃rou。还是有很多需要自种自吃,抢劫只是过不下去时候的兼职。 难道这么倒霉,刚进山就遇到了贼? 只是这帮贼也太懒了,都农历三月份了,也不知道干活,遍地都是蒿草…… 李四叔却说道:“这帮贼人八成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罗泽文好奇道。 “是去投靠闯王了。”李四叔解释道:“闯王前些时候下令,均田免赋,招抚流民,好些人都从山里出去,投靠了闯王。鹿门庙原来就有好些流民,前些时候都下山了,俺还给闯营写过告示。” “告示?四叔还是读书人?”罗泽文惊呼。 李四叔白了他一眼,就许你是罗汝才儿子,不许俺读书识字啊? 他立刻抓过包袱,在最下面翻出了一本破旧不堪的论语,在论语的中间,果然夹着十几张分田的告示。 “这回你信了吧?” 罗泽文接过来看了看,还真别说,李四叔的字还是很工整的,看过之后,罗泽文生出一个疑问。 “李自成那边读书人不多吧?就没有人让您投靠过去?” 一听这话,李四叔的神情落寞,怔了半晌,才叹道:“那次找人抄告示,是说好了,能过去当书吏的。” “那……为什么没去?”罗泽文发现李四叔的眼角闪过泪花,难道还有什么伤心事? “四叔不必伤心,我就是随便问问。” 李四叔摇了摇头,苦笑道:“没什么,都怪俺命不好,在外漂泊这些年,老妻和大儿子先死了,大闺女走了,就剩下一个相依为命的小儿子,也没保住,俺这心肝给掏走了,眼瞧着就要熬出头了,偏偏就……” 李四叔声音哽咽,说不下去,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深邃的皱纹滚落下来。 足足四位亲人,上天对这个男人太残忍了。 罗泽文伸出手,按在了李四叔攥紧的拳头上,四叔冰冷的手渐渐暖了起来。 止住了悲声,李四叔感叹道:“你娃或许不知道,俺刚把你捡回来的时候,还琢磨着能不能重新去闯王手下谋个差事,让你也过点好日子,现在是不成了。” 罗泽文也不得不承认,李自成这套均田免赋,招贤纳士,属实比犬父罗汝才高出一筹。 如果没有兵败一片石,在闯王手下当个官,也算是不错的出路……当然了,他这个倒霉身份就不要瞎琢磨了。 罗泽文匆匆翻了两眼告示,即塞进了怀里,笑着对李四叔道:“往后我还要跟您老学习读书识字啊!” 李四叔欣然答应,“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认识几个字,没有坏处。” 他们说话之间,来到了那几所破房子的前面,门窗都没了,房顶也塌了,好歹比睡在露天地要好。 李四叔欣然将粟米取出来,又拿出了路上采集的野果野菜,还有几颗鸟蛋……两个人不敢生火,只能胡乱塞进肚子里。 李四叔一直在前面带路,远比罗泽文辛苦,他很快就睡了。而罗泽文虽然也疲惫不堪,可就是提心吊胆,睡不踏实。 打了个盹儿之后,罗泽文索性提着朴刀,出去巡逻,以防万一。 正在他转了大半圈,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突然发现从山岗上下来一个身影,正在朝着这一片废弃的营地而来。 难道是李自成的追兵? 我的运气这么差吗?上辈子的行业冥灯,照到了这辈子? 他努力凝神静气,向后面看了看,对方只有一个人,并没有同伙…… 罗泽文攥着朴刀,轻手轻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