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叫张奂,他年轻时认为牟长对尚书的注释重复的词句太多,把四十五万多字的《牟氏章句》删减成了九万字,因此被汉桓帝调到东观(皇家图书馆)工作。永寿元年(155),父亲调安定属国任都尉,由于前八个都尉都贪得无厌,所以治下的南匈奴和东羌开始叛乱,父亲设计诱降了东羌,平息了叛乱。东羌大帅感激父亲的恩德,送给父亲马二十匹和金餎八枚。父亲当着各羌人首领的面把全部礼品都送还了,羌人莫不臣服。父亲因此升任了使匈奴中郎将,这时匈奴休屠部落及北方乌桓反叛,父亲又诱降了乌桓人,让他们杀了休屠部落的各大帅,平息了叛乱。
延熹元年(158),鲜卑侵掠边境,父亲率领南单于攻击他们,杀敌数百人。第二年,父亲的上司梁冀被杀,父亲因为是梁冀的部属,被免官回家住了四年。四年后父亲又被任命为武威太守,任武威时,他勤政爱民,从善如流,河西的风俗多妖怪禁忌,凡是二月、五月生的儿子以及与父母同月生的,都要杀掉,父亲去了后就把这种不合理的风俗废除了,当地的百姓为他立了生祠。延熹九年(166)的春天,父亲任大司农。这年夏天,鲜卑听到父亲调走了,就招集南匈奴、乌桓分几路兵入塞内,侵扰掳掠缘边九郡,祸害百姓。秋天,鲜卑又率兵侵入塞内,引诱东羌与他们共立盟誓,眼看着天下大乱将生,朝廷深以为忧,命父亲为护匈奴中郎将出兵平叛,匈奴、乌桓听见父亲到了,全部投降,只有鲜卑被打出了塞外。
永康元年(167)春,东羌、先零作乱,父亲派司马尹端、董卓共击,大破敌兵,斩了他们的首脑,杀敌一万多人,三州平定。论功,父亲当封侯拜爵,但父亲没有接受,只是请求迁入弘农华阴县,朝廷当时规定边境的人严禁内迁,只有父亲因功特准,所以我们成为弘农人。建宁元年(168),父亲班师回朝,做下了一件抱恨终身的错事。当时朝廷里宦官弄权,为害苍生数十年,天下皆知,人神共愤。时有义士陈蕃、窦武奋起谋划,欲诛杀宦官,重振朝纲,不想事情泄露,中常侍曹节假托朝命命父亲与少府周靖率五营兵包围了窦武,窦武被逼自杀,陈蕃也因此被害。等到父亲辨明原由,悔之晚矣!事后朝廷让父亲升任少府,又任大司农,还要因功封侯。父亲深恨自己误杀忠烈之士,故辞赏谢罪,封还了印绶。
建宁二年(169)夏天,御坐轩前发现青蛇,又大风雨雹,雷霆拔树,皇上令百官说灾异感应。父亲上疏说:“这是因为窦武、陈蕃被冤杀,他们的忠魂没有昭雪而导致的祸端。应当把受此案牵连的人都平反,推翻一切诬蔑不实之词。”皇上相信了父亲的话,但宦官们却坚决反对。加上隶校尉王寓,想借宠宦官,以求荐举,朝中只有父亲一个人反对。王寓就以党罪陷害父亲,把父亲送归了田里。父亲归田之后,昔日宿敌段赹当上了司隶校尉,段赹想把父亲赶回渊泉老家,父亲知道后生怕节外生枝,就给段赹写了一封道歉的信,段赹和父亲的矛盾也就是对待东羌是战是和的问题,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段赹见信后也就原谅了父亲。父亲此后就带着我们回到了渊泉老家,闭门著书,不理朝事。
父亲说完了他的宦海浮沉,问我是否还想入朝?我想乱世为官,需趋附于权奸。奔马诸侯,常有愧于忠良。所以我决定还是呆在家里的好,父亲拍怕我的肩,笑着走了。读书?如果没有了货卖帝王家的初衷,那么读书又有何用?我百思不得其解?再次抬起书本时,我书的真正读懂了,读书本来就是应该无用的,因为无用所以才快乐。书读懂了就可以干事了,弟弟说街上买来的毛笔不好用,我就开始自己在家里制作毛笔,我很认真的,造笔用的每一根毛我都精挑细选,我把它们按照“尖”、“齐”、“圆”、“健”的要求,细细的排列整齐,我比别人要裹得紧,我用来固定笔毛的丝线比别人的牢固,我用的漆胶是我自己特制的,工艺保密。我选的笔杆是竹木中最好的,笔毛和笔杆的间隙都经过我无数次的调校,精确的不想告诉你。当我的笔造好的时候,笔的名声又传得很远,那段时间搞得我很狼狈,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都汇集到了我的家门口,逼着我造笔,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在门口挂了块牌,上书:“闭门悟道,神游太虚。”这才断了大家的念想。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会用世上最笨的办法、最多的时间和最认真的态度,去做任何一件我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很成功。我也曾为这种成功而感到沾沾自喜,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我的对手出现了,这个对手的名字叫做草书,我原想行书是真书(楷书)的快写,草书肯定就是行书的快写,以我多年来真书和行书的功底,学草书应该不难,于是我把草书名家崔瑗和杜度的草书著作买了回来,看来以后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原来草书的笔画结构和真书和行书的笔画结构迥然不同,真书和行书中一些繁杂的笔画到了这里常常用一笔就带过了,而且草书里一些雷同的笔画只要位置写得不对,它的意思就失之千里,所以崔瑗老师说了“一画不可移”。这真是:“草书一画势蹁跹,惊见天边更有天。小小雏蛙鸣井底,不知江海已万年。”我就这样开始迷上了草书。
练字成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草书里包含的万般变化正好可以满足我求知的**,我想以我顿学累功的专注,一定可以超越崔瑗和杜度。我每天拿着他们的字反反复复地折腾,务求通晓他们字里所有的变化。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也写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像,像的一般人再也难分伯仲,我以为的的草书练成了。大家都说我的字尽显崔杜的大家风范。功成身退的哲理对于我这种笨人来说好像从来都没有学过,所以我想写得比他们的好,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收拾笔墨,重打鼓,再开张,第一笔,像崔瑗的,第二笔,像杜度的,第三笔,我明白了,我成了崔瑗和杜度的影子,敢情这些年来我铁砚磨穿,退笔千管的苦练,只是为了把自己写成别人的影子,因为在我的字里的确没有我自己。我真的死了,崔瑗和杜度把草书的笔势琢磨的龙蛇俱尽,我根本无法超越他们。不练了,再也不练了,我提起桌上的笔墨纸砚,出门就扔到了门口的池塘里。池塘?本来应该是碧绿澄净的池塘,怎么现在变成了一塘乌蒙蒙,黑洞洞的死水,塘的四周漂浮着墨渍,难道是我洗笔洗黑的?没容我多想,笔砚落水时荡起的涟漪,化成了一股奔腾的气势,它和耀眼的波光若断若连,交相掩映,融成了一体。这个转瞬即逝的光芒冻结了我全部的思绪,它就是我要的,它是什么?我真的不明白,我每天守在我的洗砚池边丢石头,墨池、涟漪、波光、石头,石头、墨池、涟漪、波光,在丢光了我身边的所有石头后,我找到了我心里的“石头”,这块“石头”就是崔瑗老师说了“一画不可移”。日月盈昃,斗转星移,只有变化才是天地运行的大道,这个“一画不可移”的古法,只会让我永远定格在别人的影子里。
我算是练得有点明白了,墨池是纸,要知白守黑。石头是笔,要点画通神。涟漪是势,要覆盖全局。波光是法,要经脉连通。我把崔瑗的“一画不可移”变成了一笔直下,字脉连通的“一笔书”,把崔杜内敛的笔势尽情的释放,形成了贯穿全局的磅礴气势,这就是我的草书。这才是我,我算是找到了自己,我的名字叫张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