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废弃医院的太平间,吕湘英远远凝视着那个伏在母亲尸体上痛哭的男子。刘汉生越过吕湘英,走到那男子身旁说了几句话,男子抹去眼泪回过头来,用惊疑的眼神看了吕湘英一眼,然后信步走了过来。 “你是当年驾驶‘逐日’号的宇航员?”男子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逐日’号副船长,吕湘英。” “那我爸呢?就是梅若虎。”男子激动地抓住吕湘英的肩膀,“他人在哪儿?他人在哪儿!?” “你爸他回来了……”吕湘英语带悲伤地说,“但是……” “但是什么!?” “他被人杀了。”吕湘英红着眼看着他,两行眼泪滑下脸颊。 男子两臂颓然垂下,目光空洞,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尸体,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顿时泪如泉涌。吕湘英看着他一面笑一面哭,一面哭一面后退,最后蹲在太平间的角落里,昏暗的空间里回荡起令人心碎的凄楚哭声。吕湘英只觉得心头如被刀剜般痛,暗暗自责若不是当时轻信他人,眼前这男子又怎会承受雪上加霜之痛。 哭将良久,男子才在角落里低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狙杀的。”吕湘英回答。 “鬼鸦干的吗?”男子问。 吕湘英深呼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但他并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见他摇头,“据我所知,那个人不是鬼鸦,起码在当时还不是。” 男子在角落里抬起眼看他,“你刚刚说,他是被狙杀的,是那种反器材狙击吗?” 吕湘英没有说话,他觉得男子已经猜到凶手是谁。男子站了起来,走到吕湘英跟前,眼神中充满了浓烈的恨意,“杀死我妈的那帮人里,也有一个使反器材的狙击手,听说他在上海无差别地杀了不少人,不管是人类还是鬼鸦,都会在尸体上刻下他的名字。你告诉我,杀我爸的是不是也是他?” 吕湘英仍是没有说话。 当天晚饭,吕湘英毫无食欲。尽管这顿晚饭是他自回到地球以来,最正常的一顿饭——既不是吃那种白浊糊,也没有什么导管扎在他头上强迫他进食——但他的注意力,却全都在那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梅胜蓝身上。 食盘上是一些发霉的面包,隔墙耳自己种的玉米、西红柿和土豆,外加少量陈年面条和午餐rou,这在当今世道已算得上非常丰富,但吕湘英却连哪怕一颗玉米都吃不下去,只好将所有食物留给汤兰。 “自责厶啥意义。”汤兰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就算把自己活活饿死,梅哥也不会复活。” 吕湘英拍了拍她肩膀,然后默然离场。 晚饭过后,张秉台又找到了他,问他有什么打算。 他跟吕湘英说,“留在沿海地区是很艰苦的”,所以只要吕湘英愿意,他会看在邓冠勋的面子上,想办法把他们送出上海,并写一封介绍信,让他投靠隔墙耳在南京的据点,但无法保障他去南京的路上的安全,而且潘德念必须要留下。 除此之外,他还向吕湘英提供第二个选项:留在本地,加入隔墙耳,在海婴眼皮底下发动没有硝烟的情报战,直至把那些乌鸦脸的家伙赶回大海为止。 但吕湘英没有马上答复。他心中还有太多疑问,而且他大脑里还有个定时炸弹——那个不知道何时会夺得身体主导权的纳查瓦——所以有些问题他必须要搞清楚才能作出决定。 这时候,他想起了邓冠勋说过,只要他来到这里,就会有人解答他的疑问。然而他不知道如果他直接告诉张秉台,说自己脑子里有个海婴,还是个参谋,将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所以他决定先试探一下对方的口风。 “我那个朋友,潘德念,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脑子里的海婴?” 张秉台凝视着朦胧的月色说:“我们会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怎么逼?” “酷刑。”张秉台说,“除非他自愿出来,但他倘若赖着你朋友的脑子不走,我们只能对你朋友动刑,他如果忍受不了折磨,自然就会出来。” “有过成功的案例吗?”吕湘英问。 “有……”张秉台言不由衷地说。 “你好像没把话说完。” 张秉台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吕湘英,“成功的案例倒是有过,但不多,毕竟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把他们从别人的脑子里逼出来,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怎么说?” 张秉台轻轻拍着医院走廊的栏杆,似乎在组织着合适的语句。“这样说吧,酷刑在某程度上确实会对鬼鸦造成痛苦,但如果鬼鸦承受不了,出现意识昏迷的情况,或者碰上个硬茬,死活不出来,那我们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照你这样说,那些不成功的人会怎样?”吕湘英问。 “我们会先开会商量,看这个人或者他脑子里的鬼鸦是否还有活着的价值。”张秉台的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令人畏惧的冷酷,“如果有,我们就把他关起来,再作定夺,如果没有,就直接弄死算了。” 吕湘英不禁陷入郁结。如果马百拉出现张秉台说的那种情况,那就算不弄死,也得被关起来。由此再想到自己,他可不想刚逃出蜂巢,又被关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