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唯唯让添福把茶具收拾妥当,她自己则坐下来整理这些日子记录的起居注。 她等着惩罚她的命令到来,经过刚才的事情,她不认为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重华既骄傲,气性又大,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葛湘君疾步而来,先是低声喝退了添福,再冲过去,使劲拧了她的胳膊一下,低声骂她:“你是疯了吗?” 钟唯唯放下笔,请葛湘君坐:“你喝什么?” “喝什么?喝你个头啊!”葛湘君恨铁不成钢。 “你知不知道伤害陛下是什么大罪?若是让万安宫知道,一定会趁机以谋刺罪弄死你。你知不知道在这宫中,唯有谁能护得住你? 你以为你出宫就能自由自在了吗?只怕你还没出京城,就被人给套上麻袋弄死了。” 钟唯唯垂下眼:“我知道。” 永帝刚死之时,她没能借着遗旨离开,现在她和韦太后的关系恶化到这个地步,就更走不掉了。 她当然知道重华是唯一能护得住她的人,但她不想用那样的方式作践自己。 葛湘君更生气:“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就这么想死?” 她去拖钟唯唯:“走,你立刻跟我去给陛下请罪,求他饶恕你。” 钟唯唯推开她的手:“多谢jiejie好意,我不能去。” 葛湘君红了眼睛:“你是不愿去还是不能去?” “既不愿去,也不能去。”钟唯唯请葛湘君离开:“我累了,就不耽搁jiejie上值了。” “你既然这么想死,我不拦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葛湘君狠狠瞪她一眼,摔门而去。 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钟唯唯还真看不出来。 大概是为了庆祝重华昨夜临幸芝兰殿,今天的晚饭很不错,有鸡有鱼。 但钟唯唯居然吃不下去,她把她那份给了添福:“知道你总是吃不够,给你了。” 添福不知忧愁,欢天喜地。 钟唯唯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钟袤,要他好好读书做人,听大师兄的话,不用挂念她。 一封给何蓑衣,谢谢他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拜托他继续替她照看钟袤,又把她这些年修习茶道所得的心得体会作为谢礼一并奉上。 她欠他良多,大概此生都没有机会偿还了,只能把这份心得体会送给他,算是聊表心意。 封好信,添福已经吃好晚饭,她把信连同一封银子交给添福:“贴身装着,等到宫中侍卫换班,就把它交给方健方侍卫,他知道该怎么办。注意别给人看见。” 添福接了书信和银子,趁着天还没黑跑到外头去了。 李安仁站在门口,没好气地道:“让你按时去上值,不然就把你拖过去。你是要让人把你拖去呢?还是自己去?”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出了房门,朝着清心殿去。 清心殿外围着一堆人,龙辇已经停在台阶下候着,宫人也点起了灯笼,重华从高高的台阶上缓步而下,面色冷漠地从她身边经过,再上了龙辇。 赵宏图高呼一声:“起驾!” 众宫人井然有序地跟上龙辇,浩浩荡荡地往外而去。 钟唯唯不知重华究竟是要去哪里,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 赵宏图给她使眼色:“钟彤史赶紧跟上!” 钟唯唯也就沉默地跟上龙辇,并不问去哪里,左右都是上值,去哪里都没区别。 走到一半,她认出了路。 这是去慢云殿的路,吕纯就住在慢云殿。 而按照她的安排,重华原本应该在明天夜里去慢云殿的,不过谁在乎呢? 关她什么事,她就连死的准备都作好了,还怕别的吗? 吕纯带着一群宫人在殿外迎接重华,和盛装打扮的韦柔不同,她只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裙,素面朝天,头上也没多少首饰。 然而明媚芳妍,天然美丽,行过礼之后,她泰然自若地替重华引路: “以为陛下要明天夜里才来,就没有准备,仓促之间以这副丑模样出现,怠慢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她大方自然,倒得重华高看一眼,他甚至于和她开了个玩笑:“没关系,迟早都要看到你这模样的。” 吕纯笑了起来:“都说陛下庄重,不苟言笑,臣妾之前还心中忐忑,现在却是没那么怕了。” 重华淡淡一笑:“朕又不吃人,你怕朕做什么?” 重华高大英俊,吕纯娇小明媚,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上去格外般配。 宫人们悄悄赞叹:“吕贵人性情果真很不错,和陛下看上去多般配啊。” 钟唯唯面无表情,命手下女史去寻桌椅安置好,研墨铺纸,准备记录。 忽听吕纯笑道:“这位就是钟彤史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还请你进来。” 钟唯唯低头入内,恰逢吕纯的发髻被低垂的香球给勾住了,重华低头替她解开散发,再道一句:“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这样毛毛躁躁的。” 钟唯唯眉头一跳,这话不是他之前常常对她说的吗?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不碰韦柔并不是因为专情于某人,仅仅是因为韦柔姓韦而已。 狗改不了吃粑粑的性情,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风流多情。 吕纯害羞地红了脸,将一只银茶盒交给钟唯唯: “今年的秋茶,快马加鞭从苍山送来的,虽然未必能有钟彤史私藏的好,始终是一点心意,希望你笑纳。” “贵人的茶叶必然是好的。”钟唯唯的手指才碰到茶盒,重华劈手就将茶盒给拿走了。 他并不看她,只笑问吕纯:“你有好东西不记得献给朕,倒记得先拿给外人?” 外人?吕纯目光微闪,飞快地打量了钟唯唯和重华一眼,只见钟唯唯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反倒是重华在眼角处恨恨瞪了钟唯唯一眼。 若不是她敏锐,差点就错过这幕情形,看来这二人之间真和传言一样不简单啊。 “陛下只会拿臣妾玩笑,钟彤史才不是外人,她是陛下的同门师妹。最好的茶叶臣妾给您留着呢。” 吕纯跺着脚不依,欢快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