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均泰还是看热闹的架势。但心里,对沙大参很有些不满。盐商的银子不是白来的。你沙大人嘴巴一张,就要我们叫三十万两白银上去,这可能吗?三十万白银,送到朝廷足以将你的右参政官帽摘掉吧?
郑元鉴嘴角带着一抹微笑,仿佛很认真的在听沙大参的话。但笑的有点假。细看之下,就看得出是讥讽的笑容。
沙胜先将条件开出来,根本没看周围几人嘲弄的表情,径直接着道:“陕、晋、徽三地人氏寓居扬州并寄籍于此。后辈子弟,同乡中人读书者众多。
寄籍应试本为朝廷恩典。现在却是成了鸠占鹊巢,挤占本地士子科举的怪事。对扬州士子何其不公?本官不日就会行文府、县,禁止陕、晋、徽三地寄籍淮、扬的士子参加雍治十二年的县诗、府试。”
沙胜说完,明轩之中,刚才还带着冷淡、讥讽、不满、嘲弄等情绪的众人顿时都是脸色一变。几名官员还稍微好一些,三名大盐商完全是被沙胜这番话给砸懵!
众所周知,盐商因为业务的关系,要和盐运司等官衙打交道,必须要长住在扬州城内。
早前,扬州城内的盐商群体,主体是陕、晋两地的商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徽商凭借着地域优势,硬生生的将这两地的商人挤走,变成盐商中的主体。
所以,沙胜的一番话,说的是三地人士,其实就是针对盐商。盐商基本都是寄籍在扬州城内的江都县中。
国朝的地位排序:士农工商。盐商们有钱之后,当然要追求社会地位。而社会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士子、文化挂钩。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
因而,盐商们在通过盐业攫取到大量的财富之后,往往会走上文化路线。比如:开设书院,资助士子,供养族中子弟参加科举、做官。这一点,信奉儒商哲学的徽商群体表现的更为明显。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才能做官。
沙胜这一番话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要断绝扬州所有盐商子弟的读书上进之路!
不听招呼是吧?笑我不懂实务是吧?好,我们就来谈一谈读书的事情!看我有没有办法治你们?
以沙胜分守淮扬道的职责,权利,他要行文淮、扬两府禁止盐商子弟参加科举,这是一定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存在所谓的软抵抗,阳奉阴违的事情。
读书人考试都是实名,有凭有据,一查一个准。很方便监察。
而且,以沙大参科场前辈的身份,官场地位,他要想兼任扬州府的府试主考官,江知府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沙大参曾任北直隶提学官,主持扬州府府试,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更因为,这道命令,有利淮扬两府本地的士子。盐商有钱,在教育上舍得投入,子弟的水平自然也高。淮扬本地士子哪里竞争得过?而没了这帮“外来人”,本地士子录取的比例、几率都要高得多。只要明文发出来,妥妥的会得到淮扬本地士子、家族的支持!
这就是贾环说的,发动群众斗盐商。
于官场上来说,沙胜是一个人,周边都是敌人,或者隐藏的敌人。他属于少数派。但将目光扩张到扬州城内,淮扬两府,盐商群体才是属于少数派。
这道命令是具备很高的操作性的。
一股凌厉的寒气,迎面扑来,笼罩在盐商们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嘴巴张的大大的,轻浮的神情消失,震惊的看着上首的灰衫老者。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沙胜身上的官威!
普通人都知道,家里没有官员、读书人,不管多大的家业都守不住。何况富甲天下的盐商?那等于是一块肥肉等着给别人抢。
何师爷笑眯--眯的看着在座的几人。心中升起一阵快意。子玉,果然猜的准,准备“大招”也很有效果。哈哈,让你们再抵制,再嚣张?
沙胜说完,拱手一礼,带着何师爷离开明轩之中。干净利落。
好半响,明轩中的几人才回过神来。
杨运使笑着叹口气,“沙大参好手段啊!汪员外,你们看着办吧。”说着,和费同知一起离开。作为一名成熟的官僚,当然不会去越界。
盐务上,沙大参没有话语权。但科举上,他没有话语权。沙大参才是扬州城中政务体系的最高长官。
江知府,沈知县两人亦是告辞。他们两人不是一个派系。和盐商们商量对策,当然也不会是在现在这个场合。再者,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沙大参发出的这个威胁。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三人大眼瞪小眼。长长的叹口气。各自散开。真要让盐商们的子弟回家乡考试,争夺名额,不给家乡父老骂死才怪。
汪鹤亭让大儿子汪幼鸿拿了银子,赶紧去追沙大参一行。
西园的占地面积很大。汪幼鸿在码头处追上了沙胜一行。何师爷留在岸上,和汪幼鸿说话。
树梢之下,汪幼鸿苦笑着道:“何师爷,今天这…,家父本意只是举办诗会而已。真是对不住沙大人。这封银子请你收下,在沙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何师爷只是知道汪幼鸿什么意思,微笑道:“汪公子,郑家很嚣张啊。对沙大人不敬。嘿,到底是家大业大!拖欠的盐课,你们盐商要多多费心。一时缴不齐不要紧,沙大人任上的盐课不能拖。”
汪幼鸿明白过来,心里暗自松口气。
郑家那群王八蛋,自己作死,连累我们干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