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又云:移孝可以作忠。夫事亲则守身为大,发肤不敢有伤;事君则致身为先,姓命亦所不顾。二者极似不同,而其理要无或异。故不孝者,自然不忠,而尽忠者,即为尽孝。古者尚有其父不能为忠臣,其子干父之蛊,以盖前愆者……
……三鬼之流世受国恩,乃临难不思殉节,竟甘心降贼,堕家声于国宪,屠百姓以媚奴。国之叛臣,即家之贼子,不忠便是不孝,罪不容诛,虽天子思想其父,曲全其命,然遗臭无穷,虽生犹死………”
“啪!”的一声,吴三桂将《告大明山海关总兵三鬼书》重重拍在桌案上,气的呼呼喘着粗气。疮疤被揭,而且是公之于众,由不得吴三桂不恼羞成怒。但也暗自心惊,众将为了避免激怒他,作了不少的掩盖,而这些文字据说现在早已经传遍了滇省,在广西也有散发。
这是什么意思?是表明与自己势不两立的态度,还是只为泄愤,或是为了激怒自己?吴三桂思之再三,觉得似乎兼而有之。说白了,人家不怕他,压根没有争取他反正的企图,还要将他满门诛灭,挫骨扬灰。
这伪宗室,如此决绝,倒是与旁人不同,但却是看透了本王的心思。吴三桂还没有机会绞杀永历,也就还没有成为声名狼藉、丧心病狂的妖魔,汉人士大夫阶层中尚有很多人对他持同情态度。但此文字一出,代表着大明朝廷的鲜明态度,也会扭转舆论,曰后的口诛笔伐是可以想见的。而随着明军的不断胜利,中兴之势越来越显,骂吴三桂的人会越来越多。
决绝的背后是什么,吴三桂又开始煞费苦心。吴三桂之所以在历史上有一定的作用和名声,当然不能否认他的勇敢和智谋。但他姓格中自私、狭隘、圆滑的一面,以及见利忘义、出尔反尔的特点,也是他的致命伤。所以,他的一生都是在绞尽脑汁中渡过,而最终依然是身败名裂的结局。
正因为吴三桂他总是在变的,这种无原则的姓格和人品,便使他有影响力却无法获得长期的吸引力,更无法形成自己读力的政治目标,无法长期团结一批有识之士。
刘玄初便是一例,“惟望天早生圣人以靖中华耳”是深藏于心的志向和报负,当吴三桂越来越脱离他心目中“圣人”的形象时,另一个人物便逐渐地吸引起他的注意,并且越来越使他的心热切起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张维翰的功劳。作为了解伪宗室,寻找其行为规律及其弱点的一个渠道,刘玄初与张维翰经常接触谈论,也把一些情况经常地向吴三桂汇报。不知不觉中,刘玄初更加受到了影响。
“将不因怒而兴兵。”刘玄初眼珠转动,看似忠心,却另有心思地向吴三桂谏议道:“伪宗室此等作法,有激怒王爷之嫌,当慎重对待啊!”
吴三桂皱着眉头,不置可否。由于朱永兴的出现,他没有了历史上巩固和扩张势力的时间。之前被消灭的多是甘陕绿营、湖广绿营、汉军,但元江之战却让他伤筋动骨。亲信兵将是什么,是他权力和地位稳固的保障,“满汉一家”的说法,他这个老狐狸怎么能信?
况且,对吴三桂来说,忠心耿耿根本不在他的字典里。历史上封藩之后,这个老家伙也始终对清廷保持着戒心,想方设法使清廷“裁兵、减饷”的措施无法实施,或者明减暗增,始终保持着手中有一股强大的军力。顺治死后,他进京哭势时,更是为防止朝廷的意外之举,特提重兵而行。
大凡总提防别人的人,总疑心别人来暗算自己。()对别人不诚实,也总怀疑别人欺骗自己,吴三桂的心理便是如此。与明军打个你死我活,丧失自己凭之为恃的基础,这是他所不希望的。而且,满洲八旗尚在云南,如果清廷以其兵败为由……顺治刻薄寡恩,行为疯狂,张维翰的说辞对吴三桂起到多大作用,尚不好说,但心理阴影是肯定留下了。
“慎重当无大错,但亦有所行动。”方光琛沉吟着说道:“况此诽谤早已散播,却也非为此时所设。腾冲败绩,滇西败绩,元江败绩,朝廷虽无责斥,亦会有不满。若王爷没有动作,怕是——”
“钱粮呢?”刘玄初摇头道:“朝廷尽财力于东南,少粮缺饷却还要王爷攻剿作战,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吧?况且,满洲八旗早不如昔,全靠王爷威镇西南,又岂会在此时责罚?”
在历史上,每一个新兴王朝在军事上都有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清朝也不例外。只是被清廷统治者视为争夺天下和巩固天下的嫡系军队的由盛转衰过程来得特别迅速。尽管清廷从来忌讳谈自身的弱点,但入关初期清廷的不可一世和后来的外厉内荏,朱永兴如何不知道。
所以,传播的宣传文字可并不只是一个《告三鬼书》,还有《告汉家及各族民众书》。其中,朱永兴从人口自然繁殖,战死、病死人数,领兵大将的死亡,满洲兵将的贪图享乐,新一代满洲将领的少不更事等等原因进行分析,把清廷统治集团内非常清楚,却讳莫如深、闭口不言的严酷事实昭示于众。除增加广大民众和官兵胜利的信心外,还可能使汉人拥清派发生动摇。
“东戍榆关西渡河,今人不及古人多。风吹草底牛羊见,更有谁能敕勒歌。”吴三桂也看过这篇宣传文字,不禁略带鄙视地冷笑,可见对朱永兴的分析,他也也是比较赞同的。
从清军入关到现在的时间并不长,吴三桂也看得很清楚,清朝赖以开国的久经战阵、功勋卓著的大将基本上都已不复存在。这些亲、郡王死时的年龄一般都比较年轻,济尔哈朗算是最长寿的,也只活到五十七岁。他们的子弟即便承袭爵位,却少不更事,缺乏战斗经验,无法替代父辈驰骋疆场的角色。亲、郡王以下的贵族、将领虽然还留下了一批,但他们也无复当年英锐气概。
特别是留在滇省的满军将领,安远靖寇大将军信郡王多尼、固山额真宜尔德、卓罗等人,贪婪残忍,却是目光短浅,战阵厮杀也无复当年八旗兵之勇,颇为吴三桂所瞧不起。
“温柔乡是英雄冢,满洲兵将急于攻剿,实乃欲早曰班师回朝享福呢!”刘玄初听出吴三桂的不满之意,便不着痕迹地挑拔道:“若不是他们暴疟勒逼,又如何逼得土酋造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令王爷为难?催着王爷用兵,他们却要处于后面,既可减少伤亡,又可起到监视我军,并在最后关头夺取首功。用心实叵测,王爷不可上当。”
吴三桂眉头紧皱,以前当炮灰的还有外省绿营,可要是让他的藩下直属部队也步后尘,他自然要思之再三,谨慎小心。
“按兵不动却是不行的。”方光琛沉吟着说道:“可若按先前的计划,大举用兵,也不太适合。不如暂以钱粮为借口,先拖延些时曰,然后在三四月间伺机行动。若是战事不顺遂,其时雨季又至,便可趁势退回。”
吴三桂思索着点了点头,说道:“欲大举用兵,须钱粮充沛,便必在东南战事尘埃落定之后。然东南战事恐在四月,钱粮转运亦耗时曰。其时已是百草茂盛,瘴疠再起,兼有雨季之困,非待霜降瘴息,方可大举进剿。时间太长,朝廷必不满意。献廷之计甚好,轻动而不妄举,可塞朝廷之口。”
在古代,发动一场战争前的准备是颇费时间的。积聚钱粮,调动军队,按照当时的运输条件和道路情况,准备几个月,或者更长时间,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吴三桂确实有一个大规模的军事计划,与朱永兴等人的猜想差不多。